你一定要到我家吃午饭,四郎在黝黑的皮肤衬托下更加显得严肃。
其实早上只不过请他吃了一顿县城的藏面。为示郑重,加了两笼包子。
这种只有一条街的镇子会有这么好吃的早餐,我很吃惊,藏面分量足,面精道光滑,肉汤味醇厚,和老板一样厚道。
高海拔地区不敢多食,还是认真喝完了所有肉汤。这个季节在南方已经炎热流火,香格里拉镇上的面碗上蒸汽氤氲,许久不见冬天的我感觉非常亲切。
四郎吃得很认真,我也踏实了。是度娘找到,电话说了四句话,微信上讲了四句话,下机,也一共四句话。很不像旅游区从业人员。但两个小时的路途上,他的汽车音响只要唱,他就和,嘴巴从不闲着,从呀拉索到么么哒,没有他不会的。这种放松也传达给我,从林立的水泥森林到枯黄的杨树林,我过渡得很愉快。
四月的高原还在冬天,杨树秃枝杈,河流布冰碴,雪山上的融水并没有流下山谷。巨大的山峦干燥荒芜,浓云阴影下,河谷干涸,更像大地的裂口。叫稻城是有道理的,秋天金枫遍野,河流湍急,水草丰茂,会更好看,就像所有摄友的作品。秋天不见得有时间来了。
然而真的是享受,多年在南方四季一种绿色秀美丘陵的熏陶下,很想看到高原巨大有气魄的荒芜,凋零而威武的气势。气压的原因吧,在高远的天空下面,风力无声强劲推动胸膛,感觉到臂膀都伸长,空前自由。
四郎看我一会儿在干涸的河谷上,一会儿在枯萎的草甸上拍照,对这个季节的山色水洼,表示很无趣。到几个宽广的牧场上拍懒洋洋的牦牛,我都依然兴致勃勃。
为表达对这个季节的歉意还是别的什么,他坚持要我到他家里吃一顿午餐。
四郎跟我没话,一路上却跟所有人认识的人们打招呼聊天,车不知停了多少次。他们不知疲倦的笑,我看到了很多黝黑皮肤衬托着的雪白牙齿,大家都笑得健康,没有人看的我,很不自然地呲着牙。
问了几次,也记不住名字,大概就是温莎村这个发音吧,温莎。
村里没正经路,土制的硬化路面干净无尘,村民们都在笑呵呵的,很温暖,城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笑呵呵已经变得如此昂贵了,在这视觉感强烈差异的小村庄,倒是有了几分回家的感觉。藏屋色彩斑斓,在高原下,赭石和褐色为主体的外墙非常生动,泛着坚强生命力的反光。院墙是干打垒的,木栏杆的门很厚实,围墙外卧着几头高原特有的矮小黑猪,看到我们很不满地哼哼挪了个位置。
一楼是饲料和牲畜的粪便,铺满了干草,由于农村的经历,踏过牛粪和麦秆的院子,我很亲切,一点脏乱的感受都没有。和风吹来,干草的味道清新简单。一个极其陡峭狭窄的楼梯,需要侧身而上。二楼天窗和通风口光线充足,直对着火炉,炉膛里是大块未劈开的湿松木,没有烟也没有噼噼啪啪的燃烧,炉下面干净极没有一点的灰渣。
奶奶妈妈都在家,奶奶慈祥温和,不卑不亢,带着庄重的微笑打招呼。热奶茶已经温好,煮了一锅肉汤。浓郁的香味弥漫,奶茶特有的膻味道很对我的口味。脚下是七八个皮质坐垫,已磨成白色,有长桌,是新的也许将来旅游团可用,也意味着四郎家的热情好客。给我搬了陈旧的木凳,茶碗一看就是新的,擦了又擦。锡壶拿过来,闪烁着中世纪的银光,多年的一点炭黑色意味着家族的久远。四郎脸上满是是拘谨和矜持,也许还有一丝请好朋友到家里的荣耀,我不好拿出特城市的语言说话,降低声调,半听半猜地和多吉舅舅聊天。墙壁有上面给各家派发下来的半身像,相框上装饰着红色哈达,与墙上的铜壶挂成一排。儿子达瓦面带两片高原红,健康快乐但不经逗,我这么擅长招猫逗狗的也被他巨大的哭声搞的很尴尬。奶奶拿来新鲜的牦牛奶,塞到嘴巴里,立刻笑逐颜开。
肉汤锅打开,浓重的肉香,看来一定没有放多少调料。有土豆和胡萝卜,炖得很烂。一小碗米饭,两只银碗被擦得锃明瓦亮,妈妈奶奶都是勤劳的主妇。肉汤与满室爆炸性的色彩一样,充满了浓烈的热情。
全家人笑嘻嘻地围住我,看我喝汤吃肉,我强压住城里的矜持,大块塞进喉咙吞下米饭和肉块,甚至有些噎住了的感觉。热乎乎,很踏实。
舅舅满是热忱感谢政策,各家收到补助都在建设新宅子,柴火一年四季不停止烧取,也很宽容。
除了墙上的半身像,卫生也检查的要紧,家里也看,要大家都爱干净。
他是出家,平时和姐姐家一起,出去偶尔帮忙砖瓦匠。
这样的絮絮叨叨,在天井直射的阳光下,与奶茶升腾的热气框出虚幻的线条,我有些恍惚,铜壶更生动起来,似乎成为家庭的一员,外出归来,听老父亲的诉说唠叨。
肉汤味道立时有了家乡的浓厚香醇。
合影的时候,我蹲低贴近了达瓦的脸,太阳一般温暖的小脸,他立刻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