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本来,比武一结束,姚冰就该歇口气、轻松轻松;紧接着,便可以向领导请假,回老家与王兰相会,并一同做一做父母的工作了。
至少在半个月以前,姚冰的确是这样想的。然而,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这个欲望了。
昨天中午,他接到了王顺中的电话,是从鲁州人武部,借用人家的军线打过来的。
王顺中告诉他,事情办得大体顺利。他说,自己一回到老家,便带着准备好的礼品,按照姚冰所给的地址,找到了他们家,与其父母见了面,开启了“调解”的工作节奏。
“你母亲态度很好,始终都显得非常配合;在我提出要看有关的证据材料之后,她很快就给我搞来了公安局的材料复印件。”王顺中的语气之中,丝毫没有由于事情进展比较顺利而应该有的那种兴奋甚至庆幸,“兄弟,你应该能猜的到,这种反常的顺利法儿,不仅没让我高兴,反而让我心里更没底了。”
“你的意思是,我妈她早就有所准备了?”
“嗯,直觉是。凡是我想到的,她好像都先一步想到了,而且她的想法、安排,又都滴水不漏,让我无话可说。比如,就跟下棋一样,每一步,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那个复印件,你感觉是真的吗?”
“怎么说呢,就跟真的一样一样的。谁不知道,现在的技术,别说是弄复印件了,就是想复制出个真的出来,那也并不是啥难事儿呢。”
“这样看来,是不是意味着,你再怎么调查下去,也很难有什么实质性意义了?”
“嗯……你看,我是这么想的哈!”王顺中没有立刻正面回答姚冰,而是不慌不忙地谈起自己的看法来,“假如,你妈她是在弄虚作假,那么,以她目前的状态,一定提前就将各个环节都设计安排好了;那么,单凭我这个身份,再怎么往下调查,都绝不会有任何突破的。”
“那,就只有我自己,当面来问一问王兰了。”
“兄弟,你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说。我刚才只说了一个方面,就是这个事儿存在人为作假的可能;另一方面,它同样也存在真实的可能啊!万一它就是真的呢?”
“要真是真的,那王兰她这个人,可就太可怕了!”
“是啊!而且,即使是真的,王兰她自己也不可能承认!为了弄清这个事,你还能不计后果,闹它个天翻地覆,把公安局的内部材料拿出来给人看?那岂不是存心想要闹出点儿乱子来吗?”
听了王顺中的一番话,姚冰才猛然感觉到,事情真的不是自己原来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王顺中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呀,我建议你,不要急着往回跑,暂时跟王兰呢,也最好不要有过多的联系。先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说。”
三十三
姚冰心乱如麻。
他实在难以相信,在这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自己和王兰之间,怎么会突然产生
如此大的变化。
她怎么会这样复杂?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恨不得立刻就飞到她的身边,面对面质问一番,得到真实的答案。
然而,王顺中的话还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耳边。不能轻易这样做!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为了自身的欲望和利益,去揭一个姑娘的伤疤,给人家弄得浑身是血,之后再一脚踹开。
可是不这样的话,还能怎么样?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旧去全心全意地去爱她?可能吗?
而且,假如她真的有过那样的经历,自己能不能发自内心地包容她、原谅她呢?
扪心自问,姚冰觉得,自己并没有足够的信心。
因此,他只能暂时选择沉默。
与此同时,在鲁州,白瑛主动找到王顺中,态度很坦诚地说:“顺中啊,这些天,为了姚冰的事,你跑前跑后、劳心费力,真是辛苦你了!如今,事已至此,我们做父母的,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下一步到底怎么走,就看他自己的了。不论怎么选择,将来幸福与否,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我们当老儿的绝不会再过多干涉!”
在与白瑛接触的这些天里,王顺中的思想也有了一些变化。他感觉,在姚冰的个人问题上,白瑛身为母亲,尽管过于强势,但那是可以理解的。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有一个幸福美满的未来?
难道说,对子女的终身大事不闻不问,任由其自己做主,这样的父母才是好父母吗?
况且,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庭私事,孰对孰错,那也轮不上自己这个外人来评判啊!
人家一家三口看得起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外人,那是人家有涵养;自己一定得有自知之明,决不能忘了姓啥了。
于是,他接过白瑛的话茬,同样很诚恳地说:“阿姨,谢谢您对我的信任!我和姚冰刚刚联系过,他的情绪不太好,非常闹心、纠结。希望您能多多理解他,再给他一些时间来好好考虑。您刚才的话,说得特别好!我一定尽快向他转达!”
“阿姨知道,你是个头脑清醒、思维缜密的人,考虑问题比较客观、周全。你的意见对他来说,很有影响力。这样吧,我们母子两方面的情况你都最了解,你也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认为这个事儿还能行,那就跟姚冰说,我们同意;如果你认为不行,就说是我们不同意!”
三十四
这个女人不寻常!
跟白瑛道别的那一刻,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王顺中不禁想到了这句耳熟能详的话。
正所谓欲擒故纵。白瑛看似委托给了他更大的参与自家事务的权力,实际上,却是更紧地将其捆绑在了她的战车之上。
此时,除了按照白瑛所说的那样去做,他实在是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好办法。
他暗自苦笑道:“兄弟呀,事到如今,愚兄我可是无能为力了。摊上这样一个母亲,该庆幸也好,该叹息也罢,反正都是你自己的天命。啥也别说了,认了吧!”
一周之后,王顺中再次给姚冰拨通了电话。
这一次,他没有再浪费感情,而是一开始就以理智为主导,从目前情况的不确定性,谈到将来可能出现的被动性;从姚冰所从事职业的特殊性,谈到了未来伴侣品德方面的重要性……
人间正道是沧桑。王顺中打定了主意,必须先走这一步——这才是正道!
他相信,只有这样,才能既对得起姚冰的父母,又对得起姚冰自己,能够试探出其本人的真实想法,以便能随机应变,使自己这个局外人,在这个事件当中,始终把握合理性、建设性,确保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果然,听了王顺中的一番分析、开导,姚冰并没有激烈反驳,而是默不作声。
姚冰觉得,王顺中的话不无道理。尤其是自己作为一名军人,将来一旦成家,必然会面临夫妻两地分居的考验;一个历史背景和作风品性都不太清楚、明朗的人,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王顺中知道时机已到,便把心一横,决定趁热打铁。他态度坚定地说:“男子汉大丈夫,该断则断,免生后患!跟你明说吧,这几天,我和你父母已经商量好了,一致认为,这个王兰并不适合你!与其咯咯愣愣地接着往下处,还不如赶紧拉倒,免得互相都给耽误了,造成更大的伤害。现在就等你一句话了!”
姚冰沉默半晌,终于把牙一咬,凄然道:“分手吧!”
……
淅淅沥沥的雨一连下了多日。
姚冰的心情也如同这天气一般,阴郁、伤感。
自从决定与王兰分手,他便将她赠送给自己的礼物和所写的信件都打成包裹,内附一封分手信,寄了过去。
姚冰在信里说,由于自己的父母屡次三番坚决反对,他倍受煎熬,终感无力回天。作为家中独子,他不能不尊重父母意见,免得落下个不孝的骂名。因此,经过慎重考虑,感觉他俩在一起并不合适,决定与她分手。
信的末尾,姚冰写道:“王兰,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的气质非常好,先天、后天所给予你的都很优秀。我虽然没能引领你走进纯真爱情的圣殿,但愿会让你的思想多一层深刻,就如同你之于我一样。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让我们彼此互道:珍重!”
三十五
一转眼,包裹寄出都已经快一个月了,却如石沉大海,一直不见回音。
姚冰的内心不免有些疑惑,同时,又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轻松。
他想,大概是她收到包裹、读过信以后,经过一番痛苦的思考,已经默默地接受并认可了分手的事实,而并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念头,以至于产生过激的反应。
只要她能够在心里彻底了结这段感情,别再为此而受到过多伤害,那就比什么都好。为此,哪怕她对自己产生再多的怪罪甚至怨恨,也都无所谓。
然而,又过了几天,姚冰还是收到了王兰的回信。他刚刚才有些平静的心,立刻又被搅得乱七八糟。
从信中得知,他寄给王兰的包裹,不知什么缘故,竟然在路上走了二十多天;王兰一收到包裹,便立即心急火燎地提笔给姚冰回了这封信;在表示不解与疑惑、失望与埋怨的同时,王兰再一次向姚冰表达了自己对于他的深深爱恋。
王兰说:“虽然我无法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做出这个残忍的决定,但我必须告诉你,为你的这个‘决策’,我第一次品尝了彻夜难眠的滋味,并偷偷地深夜流泪;也第一次感到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变得黑暗而可怕。总之,在我的生活经历中,这确是从未有过的痛苦的感受。我不怕你笑话我,因为这确是事实。我向来就不想回避现实,也不愿欺骗自己……咱们俩的事情如果真的是你的父母不满意我,而你只是遵从父母之命,我真诚地赞赏你的孝道之心;如不然,是你自己经过这半个多月的重新思考,觉得我并非符合你理想的标准,而你却拿父母之命做个借口,我也不得不佩服你的圆滑处事。
“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决定终止我们俩的来往,对于这一点我不想去追究,因为我觉得:无论是那一方面不合适,都是正当的理由,这一点无可非议。因为我们都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与被选择的权力,并且每个人看待和处理问题的方法也是各有不同的。
“尽管我也劝告自己把这件事就作为我生活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但是,委屈、遗憾的感觉却偏要狠狠地折磨着我。委屈心情我就自己默默承受了(因为我不愿去责备你),可是,我的遗憾必须让你清楚:遗憾的是我平生第一次对你动了我的心。也许,这是我谈恋爱应交的学费?”
信的末尾,王兰并没有留下任何祝福语,只有一句简短的话:“我相信,能够让我心动的男人,是绝不会懦弱无为的!”
三十六
读过信,姚冰再一次感到六神无主,仿佛坠入了更加深重迷离的云雾之中。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王兰——那个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美丽身影。
他的心止不住地隐隐作痛。
至今,他依然确信,王兰是自己今生所遇到的最情投意合的女孩儿。
他多么希望,现实所发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而仅仅是一场噩梦;梦醒后,自己依然可以继续与王兰无所顾忌地在一起呀!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两个彼此相爱的人,为什么偏偏就不能在一起呢?
难道,自己真的轻易就为世俗所屈,成为王兰所说的那种懦弱无为之人、背叛神圣爱情了么?
他感觉,在自己的意识当中,似乎存在着两个“我”。其中一个在说:“这么好的一位姑娘,为何却被你说抛弃就抛弃了呢?你这个人也太没有主见了,枉称男子汉!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另一个“我”则马上反驳道:“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也许,她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但却并不适合做你的妻子。忘了她吧!”
此时的姚冰,既无助,又无奈,不由自主地将那另一个“我”,作为了自己的同盟者,以求得一点儿心理安慰。
嗯,也罢!好马不吃回头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已经提出了分手,就不要再翻来覆去地没事找事了。不是有句话么?时间是疗伤的良药。只要继续保持沉默,一切便都会慢慢过去。
下午,一上班,司令部宋协理员就打来电话,让姚冰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宋协理员,大名宋刚,自打一当兵就在F团,由志愿兵提的干,是一位土生土长的“老F”。
他平时总好板着个面孔,讲起话来常滔滔不绝。他说话时喜欢带个口头语:“本协理员”,因此,人送外号:“本协理员”。
姚冰来到协理员办公室,敲了两下门,喊了声:“报告!”
听到里面说“请进!”姚冰才推门走了进去,双脚并拢敬了个礼:“协理员,您找我?”
宋刚坐在椅子上,冲姚冰点点头,扬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
姚冰一落座,宋刚便拿起桌面上放着的一个纸封递给他:“小姚啊,刚刚收到你的一封电报。”
姚冰接过纸封,抽出里面的电报一看,不觉大吃一惊。
三十七
只见那张纸上面写着十几个字,分做两行,都框在方格内:“我乘二十八日T272到天雪,请接站。兰”。
“小姚啊,没想到吧?是不是对象要来看你呀?”
姚冰正在愣神,听协理员发问,赶紧回答道:“是,嗯……不过,协理员,我已经提出和她分手了。”
宋刚一听,紧绷的脸上竟绽出一点儿笑容。他饶有兴致地歪着脑袋,望着姚冰说道:“哦?你提出分手,人家却要千里迢迢地来看你?哈哈,有点意思。看来,你这个手儿,也不是那么好分滴呀!”
姚冰本不愿将自己的私事告诉别人,可既然现在协理员主动表示了关注,那就不能再继续对他守口如瓶了,否则,就是不相信组织了。
于是,他只好向宋刚概略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和王兰之间的事;而有关王兰的隐私,他并没有透露一丝一毫,只是说,因为自己的父母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所以才最终决定分手。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父母不同意,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实话实说,我一直很纠结。”
“既然这样,为何不早点儿说?也好找个人帮着给调解调解呀!”
“谢谢协理员。前不久,我听说后勤处军需王助理要休假回老家,他家和我家住在一个市,我就私下找到他,请他帮我调解调解。他非常热心,也十分尽心,可调解的结果还是不行。这种情况下,我感觉,再处下去会很累,就只好提出了分手。”
宋刚听罢,想了想,对姚冰说:“好吧。你很善于思考,是个有头脑、有主见的人;我相信,你一定会把这个事妥善地处理好。最关键的,是要确保安全稳定!不管成还是不成,都要好说好商量,绝不能激化矛盾,闹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来。那样就影响不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宋刚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严肃。他一边说,一边凝视着姚冰,目光显得很深邃。
停顿了三秒钟,宋刚接着说道:“想必你也知道赵伟的事吧?他是你的校友,比你早一届。毕业那年,家里给他介绍个对象,两个人相处了大半年,都睡到一块儿去了,结果他又提出跟人家分手。对方死活不干,找到部队来闹,告他耍流氓,并且威胁说,如果解决不了,还要接着往上告,直到解决为止。没办法,部队只好做赵伟的工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给拉回来。最终,还是乖乖地放弃了分手。这不,‘五·一’刚刚回老家,和人家领了证、办了婚礼。”
三十八
宋刚所说的赵伟,姚冰并不陌生。
去年七月下旬,姚冰军校毕业来这里刚刚报到,赵伟就到宿舍来看望了这个小师弟。毕竟,两人不仅是校友,又在同一个系,而且还是相邻的两届,前脚搭后脚。
时间一长,彼此熟悉了,赵伟便茶余酒后时不时地讲了一些自己的个人问题。
赵伟的老家就在乌鲁木齐,距天雪并不太远,只有几百公里。
读军校的第二个年头,放暑假回老家,经人介绍,赵伟认识了现在的对象小薇。
赵伟说,这也是他的初恋。
军校三年级的寒假,赵伟和小薇发生了性关系。
小薇的家,并不在市内,而是位于郊区。小薇的职业,是市内一所中学的音乐教师;平时,她就住学校的单身宿舍。
那是一个晴朗而寒冷的月夜。两个人一起看完晚场电影,赵伟送小薇回宿舍。
赵伟见小薇开门进了屋,便要转身离开。小薇却拉他进屋,说暖和暖和再走。
坐了两分钟,赵伟便起身告辞;小薇则留他再待一会儿。
又闲唠了十来分钟,赵伟一看表,快到半夜十二点了,就再次起身要走。
刚站起来,小薇就从后面一下子搂住了他的腰,娇声细语地说:“别走了,好吗?我自己好冷、好害怕。”
一瞬间,赵伟只觉得热血冲头,不由自主地反身一把抱住了小薇……
那一夜,赵伟把自己的处男身献给了小薇;至于他得到的是不是处女身,据他自己讲,直到现在还心里在打鼓。
此后,他俩便相继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临近毕业分配时,同队的一个女生向赵伟明确表白了爱慕之情,并且暗示,一旦赵伟也有此意,她会向队里申请,毕业分配时随着他一起走,不论是海角,还是天涯。
两相权衡,赵伟觉得,还是这个军校同学更适合自己——将来,两个人不仅可以成为生活中形影不离的伴侣,而且,还会是事业上比翼齐飞的伙伴。
而倘若选择了小薇,不单事业上彼此互不相干,而且,一旦成了家,随之而来的便是两地分居的痛苦。
于是,他在信中,以自己考虑不周、彼此性格不合为由,跟小薇提出了分手。
小薇一见到信,便怀疑其中必有鬼,立马就飞到了赵伟的学校,直接找到了系领导,说自己是赵伟的未婚妻,要见赵伟。
她这一闹腾,让整个系都知道,原来赵伟有个十分厉害的未婚妻。
自然,见此情景,那个心仪赵伟的女同学,只好知难而退了。
这件事,令赵伟十分难堪而恼火。从此,他发誓,一定要离开这个讨厌的女人!
然而,成长的代价,便是对现实的妥协。在事关自身政治前途的抉择面前,赵伟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三十九
“谢谢您的关心和教导!您放心,我和她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我一定落实好您的指示,把这个事情圆满处理好!”
说完,姚冰站起身,刚想敬个礼,想尽快离开,却听宋刚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好的,小姚,有什么需要组织上帮助解决的问题,一定别客气,尽管提出来哈!对了,电报上说,那位姑娘明天就动身启程了。你先好好想一想,拟订个应对方案出来,明天早上交完班,跟我报一下!”
第二天,六月二十八号。
按照约定,早上一交完班,姚冰就急忙来到协理员办公室,向宋刚简单汇报了自己的打算。
他说,自己查了一下,王兰计划乘坐的T272次列车,应该是明天下午二点十分到达天雪;他打算明天亲自去天雪接站。
“嗯,到时候我给你安排一辆车。另外,我建议你,最好找个伴儿一块儿去!这样呢,既有个照应,遇到什么事儿也能说得清楚。哎,不如就找你那个老乡王顺中吧!正好他了解情况。好不好?”没等姚冰点头,宋刚接着说:“接回来之后呢,嗯,就住在咱团招待所吧!房间也由我来安排,你就不用管了!”
对于宋刚的建议,姚冰心里并没有太反感。他觉得,宋刚所说不无道理,况且,王顺中也不是外人。
本来,姚冰还做好了准备,等着宋刚向他询问,有关下一步自己对待王兰有何具体打算。
然而,宋刚并没有多问。
“谢谢协理员!”
他敬了个礼,由衷地说道。
宋刚抬手还了个礼,微笑地点点头,顺手又招呼等在门口排队办事的人:“来来来,进来!”
姚冰便赶紧转身走出来。
到了办公室,他给王顺中办公室打电话,没人接。
中午吃完饭,他又去找王顺中。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王顺中老婆说,一大早,就听丈夫说,今天上午,他要去趟机场,接个站。
姚冰心想,一定又是哪个上级机关的军需工作组要来检查工作吧。
晚饭后,姚冰正在宿舍看书,王顺中打来了电话。
“兄弟,听你嫂子说,你找我?”
“是啊,顺哥!我找你,是有事跟你商量。”
“哦,那我到你那儿去吧,你等着!”
五分钟后,王顺中到了。
姚冰向王顺中介绍了有关情况,并表示,明天想和他一块儿去接王兰,问他是否方便。
王顺中立马就答应了,并随口问道:“看来,王兰是不死心啊。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姚冰低着头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望着窗外,叹了口气道:“唉,我还能怎么样?先接过来再说呗!”
王顺中欲言又止。
他心中暗想:“兄弟呀,对不住了!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有些话,真的不能当你说呀!”
四十
很多事,姚冰并不知道。
王顺中去机场迎接的,并非什么上级军需工作组,而是姚冰的母亲——白瑛。
昨天晚上,王顺中回到家,刚吃完饭,就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是后勤处协理员安子龙打来的。安协理员告诉王顺中,刚刚收到他老家发来的一封电报,让他在家里等着,通信员马上就给送过来。
王顺中拿到电报原文,打开一看,上面的内容是:“母亲来队,二十八日HU7503航班到天雪,请接站。”
看罢电报,王顺中一点儿也不惊讶。他心里清楚,这个要来队的“母亲”,并非自己的亲妈。
他无奈地摇了摇脑袋,拿起电话,向自己的老乡、后勤处长赵勤礼要了辆应急保障指挥车。
第二天,一吃过早饭,王顺中便独自带车,奔赴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天雪机场。
吉普车来回跑了四个多小时,才把白瑛接到八里沟村。
不在部队住,这是白瑛的意见。她不能让儿子知道,她来这里了。
白瑛的这个意见,是在机场见到王顺中以后才跟他说的。王顺中事先没有任何准备,一路上想来想去,并没想出太好的办法,便只好决定,把她暂时安置在八里沟村一个朋友家里。
他的这位朋友,是个食杂店店主,姓杜,汉族,五十左右岁。
杜店主夫妇都是本地人,生有一男一女。老大是闺女,从小喜欢唱歌,天生一副好嗓子;高中毕业,考上了艺校,在乌鲁木齐就读,如今已经大四了。老二是儿子,比姐姐小好几岁,还在镇上读高中,平时就住在学校,只有周末才偶尔回来。
老杜年轻时也当过兵,见过些世面,头脑比较灵活,为人也相当靠谱,想干事、肯吃苦。他家的店铺,是八里沟村开得最早、规模最大的一个食杂店。
一开始,王顺中为了救急,时常去老杜的食杂店按批发价进一些货;后来,两个人彼此越来越熟悉了,老杜便也礼尚往来,时常搭王顺中的方便车进货。
之所以选择在老杜家,王顺中主要有三个考虑:
其一,村子里并没有任何旅店、招待所可供入住;其二,他平素与这个店主一家来往比较多,关系融洽,好说话,而且不会走漏风声;其三,老杜家经济比较宽裕,住房足够宽敞,可给白瑛提供一个单间,卫生条件相对来说也比较好。
当然,白瑛不会白吃白住的。途中,她在吉普车里,便掏出个信封交给王顺中,让他先花着,说已经够给他添麻烦了,不能再让他自掏腰包。
王顺中不肯收,说阿姨您这就太客套了,阿冰是我的好兄弟,您就跟我亲妈一样,想孝敬您还来不及呐,怎么能让您破费呢?
两个人推来推去好一阵,白瑛只好拉下脸来,装作很生气地说道:“顺中啊,感情归感情,事情归事情,一码是一码。你的好意阿姨心领了,可这钱你一定得先拿着。不然的话,你现在就让司机调头,再把我送回去。从此以后,咱俩也再不相往来!”
推脱不过,王顺中只好先将信封收了下来。
四十一
将近十二点一刻,吉普车终于开进了八里沟村。
还没到老杜家门口,王顺中便让司机踩了刹车。
他扭头跟后座上的白瑛简短交代了几句,随后独自下车,步行来到老杜食杂店。
恰好,老杜两口子都在店里。
一见王顺中光临,老杜忙热情地与他打招呼:“顺中来啦?还没吃饭吧?”
王顺中并不正面回答老杜,而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他告诉老杜,自己的一个亲戚,孩子在部队当兵,出了点小麻烦,她特地从老家赶过来,帮着给处理处理;因部队招待所不太方便,想在他家暂时借住两天;并特地强调,这个事太过突然,他自己也是刚刚才知道,没有能提前和大哥大嫂打招呼,实在不好意思。
老杜听完,眼儿都不眨,立刻挺着胸脯回答道:“没问题!咱自己家,只要人家不嫌弃,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来几个都行啊!”
王顺中开心一笑,并不言谢,接着老杜的话音说道:“就一个女的,我管她叫姨。被褥和洗漱用品之类的,我都已经准备齐全;你们只负责包吃包住就行。嗯,时间么,短则三两天,长则五六天吧。借住期间,就按照每天200元的标准,到时我来结账!”
说着,他将白瑛在车上给他的信封掏出来,原封不动地递给老杜:“这是预付款,你先收着!”
老杜坚决不要,鸡头白脸地冲王顺中嚷嚷道:“我说老弟呀,你这是干啥,咱俩谁和谁呀?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哥哥我吗?你的亲戚,那不就跟我的亲戚一样吗!听我的,你啥事儿都别管,就让哥哥我来,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王顺中跟啥也没听到似的,将信封往玻璃柜台上一扔,转身就往外走,嘴里一边大声说着:“谢谢大哥、大嫂啦!你们先收拾收拾,等过俩小时,我再把人带来!”
王顺中脚步轻快地走出老杜食杂店,找到吉普车,坐上副驾驶,冲后座上的白瑛点头一笑,向司机吩咐道:“走,去‘香八里’吃烤全羊!”
“香八里烤全羊”位于村西头。在八里沟,它称得上是最奢侈的饭店了。
司机一脚油门,吉普车便到了“香八里”门口。
王顺中迅捷地开门下车,右手拉开后车门,左手护在上方。
等白瑛下了车,他又轻声对司机嘱咐了几句,才随手关上了车门。
吉普车一溜烟地跑远了。
饭店老板娘长的五大三粗,嗓门也跟身材差不多。刚才一听见外面车响,她就走出来站在门口迎接了;待吉普车一开走,便高声大气地和王顺中打招呼:“诶呦喂,领导你可来啦!好久不见、欢迎光临!快快快,里面请吧!”
王顺中瞟了老板娘一眼,轻轻搀了一下白瑛的胳膊,装作很严肃地说道:“我哪是什么领导!我是专门陪领导的!”
王顺中陪着白瑛,进到饭店里唯一的包间落座。待服务员上了茶,他便起身出去点菜。
白瑛独自坐在包间内,一边喝茶,一边想心事。
四十二
约么过了一杯茶的功夫,王顺中回来了。随他一同进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虽然没见过,但白瑛确定,这应该就是王顺中所说的,那个司令部协理员宋刚了。
她忙起身迎接。
王顺中给白瑛和宋刚分别作了介绍,寒暄过后,三人落座。
菜很快便上来了。
王顺中用眼神示意宋刚,该开场了。
宋刚则斜愣他一眼,故作生气地说:“顺中啊,你这军需大臣是怎么当的呀?今天我作东,给远道而来的白阿姨接风洗尘。可这菜都已经上来了,怎么却不见酒呢?”
没等王顺中回应,白瑛赶紧抢先道:“协理员啊,真不好意思,是我事先告诉王助理不喝酒的。要怪,您就怪我吧!王助理代表您,大老远地去机场接我,还把一切都安排得十分细致、周到,让我心里非常感动,同时,也着实有些过意不去。姚冰自打一毕业分配,就在您的手下工作,没少得到您的关心和照顾。这本身,就让我们作家长的,已经感谢不尽了。今天,您又在百忙之中,专门抽出身来亲自款待我,更令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您的盛情,阿姨我全心领了!我看,您工作挺忙的,加之我也不怎么会喝酒,这顿饭,咱不如就以茶代酒吧,一起好好地喝喝茶、讲讲话、唠唠嗑,不挺好么!您看行不行?”
听到白瑛这么周全、得体的一番话,宋刚板着的面孔立马松弛下来。他的内心,不由得对白瑛更加刮目相看;眼神里,也平添了几分敬意。
他站起身,拎过茶壶给白瑛续茶,一边诚恳地说道:“阿姨呀,您太客气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应该说感谢二字的,不应该是您,而是我们呐!您不仅为我们培养、输送了姚冰这样优秀的人才,而且,为了孩子的终身大事和发展前途,还不辞劳苦,千里迢迢亲自赶过来。往小了说,这体现出一个母亲对儿女的无私关爱;往大了说,更彰显了一位子弟兵家属,对于国防事业,以及我们部队建设的大力支持!这,岂是一顿饭、几杯酒就能感谢得了的呢?”
瞧,饭还没开始吃,这二人就一来一往地先过上了招儿。就像评书里常说的那句,真的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呀!
王顺中心里暗自嘀咕。
四十三
第二天,姚冰和王顺中一起,按计划前往天雪火车站,去迎接王兰的到来。
等在出站口的姚冰,内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即将见到自己久未谋面的初恋,他的潜意识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然而,这种兴奋,很快即被另一种伤感的潮水所淹没了。
今天,他特地穿了身军装,为的是能让王兰比较容易认出他来,也为了能显得更加庄重一些。
王顺中一直没有下车。
他的老婆,就是与他青梅竹马的初恋。因此,在他的情感历程中,并没有什么失恋的体验。
尽管如此,他还是能够设身处地地体会出姚冰的心理感受。他越来越为自己所扮演的尴尬角色而感到矛盾,甚至迷惘。然而,却又无可奈何。
谁让他本来就一身兼多职呢?
在兄弟、晚辈、军人、下属等多个角色当中,每一个,他必须都得顾及到,而且要尽力做好。因为,在他看来,这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至于最终,受伤害的是谁,那就只能凭天意了!
等姚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发现王兰的时候,王兰已经在远远地望着他了。
今天的王兰,令姚冰感觉熟悉而陌生。
她的发型,不再是姚冰印象中熟悉的秀芝短发,而是变成了一头长发,随风飘散;她的着装也是姚冰所不曾见过的,上身一件粉红色长袖衫,下面配条黑色丝裤;脚上似乎也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穿高跟鞋,而是一双浅色平底鞋……
虽然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但姚冰却分明能够感觉到,王兰的眼神中,满是爱恋、伤感和哀怨。
他的心一阵悸动,不敢再与王兰的目光交汇。
她的目光,则一刻不离地注视着他,直至来到他的面前。
“你好!一路辛苦啦!”
姚冰礼节性地问候着,伸手将王兰拖着的行李箱接过来。
此刻,他想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嗯,还好。谢谢你来接我!”
王兰微笑着,礼貌地回答。
王顺中早已站在吉普车副驾驶门前。等王兰一走近,他便打开后车门,请她先上车。
“王大哥您好!辛苦您了!”
刚才,王兰已经听姚冰给她介绍过王顺中,便点头向他问好,随即上了车。
司机跑过去,从姚冰手中接过行李箱,放到车尾。
姚冰看了一眼王顺中,对方笑着伸手一指后车门。
姚冰这才上了车,与王兰一同坐在后排。
王顺中坐到副驾驶座位上带车。
一路上,王兰身上所散发出的淡淡幽香,让姚冰感到既亲切、迷醉,又痛苦、伤感。
为了缓解尴尬,姚冰时不时地给王兰介绍车窗外面变换的景物。
偶尔,他偷眼瞟一下身边的王兰,发现她比以前憔悴了许多。面容虽然依旧那样妩媚、俊俏,却笼罩着一抹不易为人所察觉的淡淡的愁云。
此刻的姚冰极不情愿地意识到,一个美好而珍贵的东西,即将离自己而去。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可这又怨得了谁呢?
四十四
相比于王兰对待爱情的大胆与执著,姚冰自愧不如。扪心自问,这样的一份感情,不正是自己所梦寐以求的么?可是为什么就……
他在内心告诫自己:“若想不彻底失去她,这便是最后的机会!管他什么过去不过去、复杂不复杂,只要她是真心对我好,就什么都别在乎!”
回到营区,已将近下午四点。吉普车径直来到招待所门口。
所谓的招待所,不过是一排普通的红砖灰瓦平房,位于营区的东南角。
招待所里面,总共才有十多个房间。其中三个,是专为上级工作组准备的套间。
不用问,这三个套间,档次自然要相对高一些。地面上都铺着木纹地板革;卧室里摆放着宽大的双人床,床头设有呼唤铃;客厅里配有沙发、茶几,以及一台41英寸大彩电;里外间都配备了电话、衣架、戴灯罩的立式台灯;卧室连通着带坐便器的独立卫生间;卫生间安有电热水器,可供淋浴。
其他的那些房间,则都是普通的标准间。里面各摆放两张单人床;两床中间,靠窗放一张木桌,上面有部电话和一台24英寸彩电。没有独立卫生间,更没有热水器。客人方便,得去走廊里的公共厕所;想要洗澡,则要出招待所,到不远处、锅炉房旁边的公共淋浴房。
王顺中带着姚冰和王兰,顺走廊来到靠里面的一个套间。
姚冰紧跟着王顺中,走在王兰前面。
房间的门并没有锁,一推就开了。
一进门,姚冰便闻到一股淡淡的令人愉悦的茉莉花香水味道。
他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很是满意。只见客厅的茶几上面,摆放着一盘新鲜水果;卧室的大双人床上,被褥、枕巾等用品也都焕然一新……
王顺中看着姚冰,等待他的表态。
姚冰冲他一笑,点了点头,抬手竖起了大拇指。
王顺中小声说:“这都是老宋的意思,我只不过是照办!”
王兰一进门,就微笑地看着他俩说话。此刻,她适时地以主人的口吻插话道:“王大哥,谢谢您安排得这样周到!辛苦您了!快坐下歇歇吧!”
王顺中先看了一眼姚冰,笑着对王兰说道:“自家人,不必客气!我还有事要办,就不坐了。你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一定很累,先好好歇一歇吧!”
姚冰会意,接着王顺中的话茬,对王兰说:“对,你先洗一洗,再睡一觉。晚饭时我再来叫你!”
说罢,他便跟着王顺中,离开了招待所。
四十五
按照事先的约定,姚冰和王顺中径直来到司令部协理员宋刚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开着,宋刚一个人坐在里面。
喊过报告、敬过礼,两个人走进屋,按照主人的示意,在靠墙沙发上落座。
“宋协,按照您的指示,都已安排到位!”王顺中先开口作汇报。
“谢谢协理员的关心!安排得这样周到!”姚冰紧接着表达谢意。
“客气啥。热情一点儿,才会更加地主动一点儿。不管将来成与不成,既然人家大老远地跑过来看咱,那咱咋滴也不能不热情点儿呀,是不是?”宋刚双手把着椅子扶手,诡秘地一笑,“小姚啊,在这件事上,我们所能够帮助你的,毕竟是很有限的;最最关键的,还在于你自己。从现在起,对你的政治考验就开始了。该说的,我差不多都已经跟你说过了。记住一句话,不管用什么招数,一定要时刻把握住主动权!”
宋刚稍微停顿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水,继续道:“怎么样才能把握主动权呢?那就是,必须要突出一个‘稳’字。不论什么时候,都一定要少表态,最好是不表态。只要能把对方给稳住喽,尽快地、消消停停地离开部队,咱们就相当于取得胜利啦!”
见姚冰一直低着头,没有什么反应,宋刚便将目光转向王顺中,问他道:“顺中,你说是不是啊?”
王顺中机械地点了点头。
宋刚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姚冰身上,继续说:“春季大比武虽然结束了,秋季演训会战不是很快就要到来了么?作为组织者,你肩上的任务可不轻啊!要让对方知道,不是咱不愿意陪着她,而是军人的职业特点就是这样,身不由己呀!一定要耐心细致地做好解释工作,让她多理解!”
说着,宋刚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姚冰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稳住她,让她早一点儿回去,尽量不在部队内部产生什么影响。这,既是工作上的需要,对于你个人而言,也为下一步的灵活选择,营造了足够的空间。现在,多少双眼睛都在默默地看着你。作为一名领导,我的心情,和你家里的父母是一样的。相信你,一定能够把这件事,稳妥地处理好!”
此时此刻,姚冰的内心,感觉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慢慢站起身,给宋刚敬了礼,面无表情地说:“谢谢协理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四十六
在F团招待所,王兰一共平平静静地住了三天两宿。
第三天,她平平静静地返回了鲁州。
出乎意料的是,这三天,王兰并没有向姚冰和部队提出任何要求,更没有探究、质问任何真相、缘由。
王兰愈是这样,姚冰的心里愈感觉惭愧和难受。
他知道,在王兰面前,任何的伪装、解释、保证,都不再具有丝毫的意义。
这三天,他真心想多陪一陪王兰;然而,王兰却不让他陪。
王兰说,他工作忙,千万别为她分心;自己这次来,就是想亲眼看一看,他工作、生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儿。
王兰还说,来这儿的第二天早上,她就悄悄地绕着营区走了一圈儿,该看的都看了,已经心满意足了。
第三天早上,姚冰还是约上王兰,去营区外的红旗河边散步。
当时,望着他真诚的眼神,王兰想了想,答应了。
他想给她一个无言的惊喜,让她看一看那块圣洁的白色石头。
然而,走到近前一看,姚冰不禁大失所望——不知何时,那块刻着“蘭”的白色石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姚冰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来这里看她,更别说在上面刻字了。也许,正是前段时间下的那两场大雨,把她给冲走了吧。
站在岸边,望着眼前奔腾不息的湍急的河水“哗啦啦”地扬长而去,姚冰欲言又止。
寄托着美好情感的石头已经没有了,有关她的故事,也就没必要提起了……
把王兰送上归乡火车的,依然是姚冰和王顺中。
站在站台,向王兰挥手告别的那一刻,姚冰面上强作欢笑,内心不胜悲凉。
王兰的脸上一直挂着礼貌性的微笑,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难以言说的深情。
姚冰感觉得到,这深情的眼神,既传达一种始终不渝的期待,更蕴涵着几分不易为人所觉察的庄重与自尊……
尾声
从此,姚冰再没有与王兰联系;王兰,也再没主动找过姚冰。
对于姚冰的个人问题,不论是他的母亲白瑛,还是部队的各级领导,都一如既往地给予关心、指导,满腔热情地进行牵线、搭桥。
随后的五年时间里,姚冰又利用回乡探亲休假的机会,相看了不下十几个对象。
可惜,他总是无法让自己入情。
眼看儿子都年届三十了,个人问题却还没有着落,姚冰的父母整日心急如焚。
面对父母的唠叨以及亲戚朋友们的关心,对爱情已经心灰意冷的姚冰,倍感心烦意乱。
无奈之下,他只好快刀斩乱麻,采取一种类似于占卜的方式,来确定最终的人选。
此时,他所坚持的最高原则便是,不管用什么方式,一定要自己做主!
在一次探亲假即将结束的前一周,他暗自决定:归队之前,谁先主动来找自己倾吐真情,就选定谁来做自己未来的妻子。
这个“幸运”的人,便是他现在的妻子——幼儿教师贾晓娜。
如今,只有在与好友王顺中单独一块儿喝酒的时候,姚冰才会偶尔回忆起自己那铭心刻骨的初恋。
“爱情的美酒只有一杯。打碎了,就只能喝白开水了。”
王顺中清晰地记得,说这话时的姚冰,手里端着酒杯,眼睛瞪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