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到来的时候,一阵小北风,夹杂着零星的雪花,吹得高居钻天杨树尖上的喜鹊前栽后晃,瑟瑟发抖。青蛙、蚯蚓,都处于冬眠状态了。草木早已叶落、枯萎、飘零,失去了春夏秋日的枝叶繁茂。大地呈现几分空旷、萧条和寂寥。
这时候,青青的、柔弱的麦苗儿,迎着寒风,迎着雪花,倔强地站立着,生长着,把自己的根须,深深地扎进泥土的深处,汲取大地的营养。油菜,舒展着自己暗绿色的叶片,把身体贴紧泥土,积蓄着自身的能量。蒜苗儿,昂着头,站立着,一副不怕寒冷的姿态。是小麦、油菜、蒜苗,这“岁寒三君子”,给这冰冷的小雪时节涂上了一抹绿意和生机,用自己不畏严寒、坚强的意志,给人们的生活增添丰盈的收获和美好的滋味。
风停了。雪花飘落到地面就融化了。地皮还没有下湿,雪就停了。天又晴了,星星在高远的天上眨眼。黄巴巴的月亮升起来了。我们这些小孩子,晚饭吃了不少的热红薯,又喝了大碗的稀糊涂,肚子是饱饱的了。
踏着月光,我们不约而同地从家里跑出来,从这个小胡同、那个小胡同里跑出来,在村子当中的街上汇聚、集合。我们要做许多的游戏。我们都喜欢热闹。那时的我们,生活虽然并不富足,可是并没有多少烦恼。大大小小的孩子,越聚越多。大家兴致高涨。
游戏开始了。拖着鼻涕的小孩子,喜欢做《挤尿床》的游戏。这个游戏较为简单,可是功效却立竿见影。稍微大一点儿的孩子负责组织和指挥。小孩子们,一个挨着一个,背靠着墙壁一倚,一拉一溜,倚成一长溜儿,倚成长长的人墙。扯起嗓门,高声唱起古老的歌谣:
挤,挤,挤尿床,挤出尿床晒太阳!
一边唱,一边发力,力量从倚在两端的小孩子身上发出,力量不断从两端向人墙的中间冲击,直到倚在中间的小孩子被挤得撑不住了,嗷嗷叫唤了,受不了了,突然被从人墙中挤出来了,大家便发出一阵欢呼、叫好声。被挤出来的小孩子,就赶紧跑到队伍的最边上,一倚,接着再往中间用力去挤。
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大家的身上就挤暖和了。手也不冷了,脚也不冷了。甚至有的小孩子头上冒出汗来了。寒意袭人的冬夜,仿佛变得暖和起来了。
《挤尿床》的游戏,玩了一阵儿,有人提出要玩《杀羊羔》了。于是大家马上响应。《杀羊羔》的游戏又开始了。
《杀羊羔》,体现的是集体主义思想,需要的是团结一心的强烈的团队意识。个子稍高一点儿的小孩子当排头,支叉开两只胳膊,尽力护着身后的小羊羔儿。
小孩子们,一个接一个,伸手拽紧前边小孩子的小棉袄。随着杀羊羔的扮演者不断冲击羊羔群,队伍来回剧烈地摆动。也许是摆动的幅度太大了,也许是摆动的速度太快了,有时整个队伍“呼”地一声都摔倒到在地上了。摔倒在地的小孩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就麻利地爬起来,甚至有的小孩子的鼻子磕破流血了,也不哭。所有的,只是一阵阵的欢呼声,是一阵阵的放声大笑,是难以形容的发自心底的无比的快乐和傻傻的兴奋。
《杀羊羔》的游戏,玩了一阵,大家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这样的游戏太累了。有人提出,该玩《藏老木》了。
《藏老木》,是大家分头藏起来,一人去找,去捉。要去找的人须站在老柳树底下不能动,并且有一个人用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别的人往哪里去藏。别的人一面去藏,嘴里一面念着小曲儿。这小曲儿是这样的:
扭一扭,老黄狗。看一看,老鳖蛋。
意思是站在老柳树底下的人,在别的人还没有藏好的时候,既不能乱看大家藏在哪里,也不能走动着跟着别人看藏在哪个方向。这是规矩,是游戏规则。捂着这个人的眼睛、并且负责监督的人大声问:都藏好了吗?当藏起来的人回一声“藏好了”,这才开始去找。
寻找起来并不容易。有藏在玉蜀黍秸秆摞子里的,有藏在麦秸垛后面的,有藏在羊圈猪圈里的。有甚至想藏严实一些,就不怕臭气哄哄藏在茅厕里的。找到谁,谁坐庄。
《藏老木》,玩的是机智,玩的是耐心,锻炼的是准确的思维判断能力。有人藏在玉蜀黍秸秆摞子里,寻找的人用脚踢得玉蜀黍秸秆摞子呼啦呼啦响,甚至踢疼了藏者的屁股,藏者也忍着不吭气儿,寻找的人又到别的地方去找了,躲过了一劫。有的人沉不住气,听见寻找的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一响,就心里发慌,身子就瑟瑟发抖,于是立马被提溜出来了。
《藏老木》也玩腻了。又有人提出要玩《鸡鸡翎,砍大刀》。
《鸡鸡翎,砍大刀》,推崇尚武精神,推崇一往无前的勇猛和竭尽全力坚守阵地的顽强意志。游戏分成敌我两个阵营,人员手拉手列阵,分别排成两个横向的威武的队列。敌我两个队列拉开一箭之地的距离,面对面列阵。小孩子们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赳赳武夫的样子。
双方的队员一递一句高声叫阵:
鸡鸡翎,砍大刀。恁的兵,拣俺挑。挑谁?挑王锤。王锤没在家,包恁老弟兄仨。俺老弟兄仨不说话,包您偺[zán]。俺偺不中,包恁一大呼隆!
这时候,只见队列里冲出一员猛将。这员猛将要冲锋陷阵,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对面的敌阵队列冲去。对面阵列的小孩子赶紧手挽手,筑成防线,避免被冲来的猛将冲破阵脚。如果冲来的猛将冲破了防线,就把被冲开豁口的两个人当作俘虏,押解过去,充实壮大自己的队伍。如果冲过来的猛将没有冲破敌阵,就成了敌人的俘虏,留下来壮大了敌人的队伍。
第一仗结束。第二仗开始。还是重复前面叫阵的喊话。还是前面的输赢规则。直到一方把另一方的人员全部都俘虏过来,取得了彻底胜利,游戏才宣告结束。
最有意思的是《巴巴狗,搭戏台》的游戏。这个游戏,也最富有诗意,特别受大家的欢迎。
《巴巴狗,搭戏台》,通常是4个人或6个人一组,每个人都是左脚着地,翘起右腿,几个人的右腿一个接一个地一摽,摽成一个圆圈圈儿,搭成一个“戏台”。几个人脸对着脸,笑嘻嘻地拍着小手,齐声唱道:
巴巴狗,搭戏台,越搭越凉快。倒酒,喝酒,蛤蟆、蛤蟆、蝌蚪!
随着拍手的节拍,和嘴里的唱词的节奏,每个人着地的左脚,也一抬、一抬地横着移动,转着圈儿。摽着的右腿,则紧紧地摽着,不能“倒台”。搭成的“戏台”,也随着歌声和拍手声有节奏地转着圈儿。
夜深了。天上的星星,越发显得明亮。天上的月亮,已经移动到了老柳树的西边了。夜风,也冷得多了。可是,我们的游戏兴致,还高着呢。《巴巴狗,搭戏台》的歌声,拍手声,嬉笑声,小脚踏地的有节奏的踏踏声,给那小雪时节的乡村的寒夜,带来了多少诗意和欢乐啊。
天已经很晚了。
回家睡觉吧,再不回来,就上门了!
谁家的妈妈喊自己的孩子回家睡觉了,大家才恋恋不舍、兴犹未尽地停了游戏,相约着明天晚上再来。月明地里,晃动着孩子们或长或短的影子。
村子里的房子越盖越高,可是大门紧锁的空落落的院子一个挨着一个。不少的人家,都在县城里买了房子,说是城里学校好,教育质量高,青壮年出外务工挣钱,小孩子都到城里上学了。
村子里的小学,早已盖成了居民的住宅,几个村合并建起来的教学楼,虽然教学设施挺好,不少的教室,学生都是少得可怜。有幸到学校一层的一个亮着灯光的教室里,老师正在给学生上课。我趴在窗前往里面一看,偌大的教室,大多的课桌和凳子都空闲着。靠近黑板前面的左边角落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孩子。
一到夜晚,村子里静悄悄的,静得有点儿叫人害怕。大街上,胡同里,不见一个人影儿。“鸡鸡翎,砍大刀”的雄壮的叫喊声;“挤,挤,挤尿床”的奶声奶气的欢呼声;“巴巴狗,搭戏台”的有节奏的拍手声和银铃般的嬉笑声,到哪里去寻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