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军遂乘胜进至虎牢,毛德祖时年已近花甲,须发皆白,然胆气犹在,望见魏军骄横,队伍不整,对众将道:“索虏初至,立足未稳,谁敢为我击之?”翟广越众而出道:“末将愿往。”毛德祖熟视之,抚其背道:“谁谓败军之将,不敢言勇?”遂给翟广五百骑,令其出击。翟广挑选五百精骑,出虎牢东门,风驰电掣般杀向魏军,魏军甫至,立足未稳,又兼大胜,有些轻敌,不料宋军竟然主动出击,一时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死伤颇重,奚斤只得率军退还滑台。
魏军渡河后,杀掠甚重,长安、蓝田随宋军东迁之民原居城外,今皆请求入城避难。毛德祖皆使入城,左右诸将劝谏道:“城中储粮仅供军士,今数万百姓入城,一旦粮绝,谁为之守?”毛德祖叹道:“长安之民百年来深受胡虏欺凌,我军东返,又随东迁,流离失所,以至于此,安忍弃之?”
毛德祖一面安抚百姓,一面上表,飞马建康告急。刘义符闻报,召集众大臣商议却敌,徐羡之与傅亮、谢晦等人商议后,令豫州刺史刘粹就近救援,又令徐州刺史王仲德率军北上。
刘粹,字道冲,为刘毅族兄,少有志干,京口起义时,刘粹为刘裕参军,刘粹尽心辅佐刘裕,不与刘毅同道,刘裕东伐刘毅之时,刘粹亦起兵相助,故深为刘裕信任,刘裕登基后,封其为建安县侯,食邑千户。待少帝继位,迁其为豫州刺史,镇守寿阳。
刘粹得令后,遣治中高道瑾领步骑五百进据项城,又遣司马徐琼继之,王仲德率军抵达湖陆,观望形势。尚书台又遣将辅伯遣、姚珍、杜坦、梁灵宰等水步诸军续进。
奚斤见虎牢一时难下,别遣黑槊公于栗磾率三千人渡过黄河,欲绕过虎牢关,直取金墉。毛德祖闻报,大惊失色,立遣振威将军窦晃率军三千沿河筑垒,防备魏军南渡,又遣洛阳令杨毅率二百骑,缘河上下,随机接应。
十二月,于栗磾遣长史将千骑来攻宋垒,窦晃、杨毅率军逆击,与魏军大战,宋军勇不可挡,将于栗磾长史生擒,并俘获魏兵二百人,宋军大获全胜,正欲归垒,奚斤忽率五千骑自后掩袭窦晃军,窦晃率众与之大战,于栗磾在对岸望见,大喜,率全军渡河,大呼杀来,宋军腹背受敌,仓惶退入营垒,魏军大集,四面攻垒,窦晃等兵少力弱,窦晃、杨毅皆被重创。
转过年来,为宋少帝景平元年正月,奚斤分军攻取洛阳,同时大举攻宋垒,守将窦晃率众拒战,死伤枕藉,再也支撑不住,宋垒陷没,窦晃等人战死。河南太守王涓之见魏军势大,弃金墉城出逃,洛阳失陷,拓跋嗣任于栗磾为豫州刺史,进爵新安侯,镇守洛阳。洛阳虽为历朝古都,自晋后,久为边镇,城阙萧条,野无烟火,百姓流离。于栗磾招抚流亡,开荒拓地,恩威并施,军民安堵。
在奚斤率军攻取虎牢同时,魏主拓跋嗣另遣楚兵将军、徐州刺史叔孙建率军自冀州渡河,南侵宋之青、兖等地,未几,又遣中领军娥清、期思侯闾大肥领兵七千人继之,攻陷宋国军事重镇碻磝(qiāo áo今山东茌平西南古黄河南岸),离尹卯(今山东东阿)不过百里。
兖州刺史徐琰驻守在此,畏惧魏军兵锋,不战南逃,于是泰山、高平、金乡等郡皆望风而降。叔孙建等东入青州,晋朝宗室司马爱之、司马季之本啸聚于此,见魏军到来,皆降于魏,为魏军前驱,抚绥地方。
宋青州刺史竺夔镇守东阳城,闻魏军大至,遣使朝廷告急。
时沈林子已病逝,胡藩因过免官,名将凋零,故宋朝廷下诏令南兖州刺史檀道济为监征讨诸军事,与王仲德共领兵救之,又令庐陵王刘义真遣龙骧将军沈叔狸率三千人支援刘粹,商量赴援,见机行事。
景平元年(公元423年)正月二十二日,檀道济率军屯驻彭城,观望形势。
魏国大将叔孙建率军进入临淄,所向城邑皆溃。竺夔召集军民退保青州治所东阳城(今山东青州),其老弱不及入城者,使各依据山险,割除庄稼,使魏军至,无所得食。济南太守垣苗亦率属下前来依附竺夔。
叔孙建所率魏军,前后渡河者凡六万骑。三月,前锋娥清率三万骑来至东阳城下。城内宋军能战者不过一千五百人,而城内居民羌蛮混杂,人情骇惧。竺夔神情自若,领一众文武巡城,见魏兵散漫,召其司马车宗近前,遥指城外魏军道:“今城内人心不稳,君可为我安否?”车宗拱手施礼道:“末将愿往,若不破敌,誓不还城。” 竺夔赞叹道:“壮哉,真勇士也。”遂赐酒为之壮行。
当夜车宗率五百人出城掩击魏营,魏军一路东来,未逢敌手,故不设防,车宗突入魏营,大砍大杀,四处放火,魏军不知宋军虚实,四处乱窜,娥清只得率军撤退,离城二十里傍安水扎营。逾二日,叔孙建率大军赶至,与前锋汇合,步骑悉至,围城四匝,列阵十余里,大治攻具,日日分步骑前来攻城。
城中人心惶惶,竺夔对众人道:“虏骑百万,有何惧哉,看我取其上将人头。”遂夜使殿中将军竺宗之、参军贾元龙等领百人,于杨水口两岸设伏,伺机而动。恰逢魏将阿伏斤领三百骑于凌晨渡水,前来城下侦伺敌情,竺宗之等人望见,一声令下,两岸弓弩齐发,魏骑猝不及防,纷纷中箭落马,四散溃逃,被杀伤数十人,阿伏斤不愧为勇将,大喝一声,不退反进,跃马舞刀,杀向宋军,竺宗之令人一齐射马,那马中了十余箭,终于奔跑不动,一头栽倒,宋军一拥而上,刀枪并举,将阿伏斤杀死当场,竺宗之枭其首,回城请功。竺夔大喜,令人将阿伏斤首级高悬城上,城内军民人心始安。叔孙建闻阿伏斤死讯,大怒道:“吴儿欺人太甚。”下令全军渡过安水扎营,离东阳城不过四里之遥,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
竺夔遣人连夜出城,在东、西、南三面挖掘堑壕,并在壕后筑起短墙。魏军于城北三百余步之处凿长围。竺夔遣参军闾茂等领善射者五十人,依墙射敌,魏军被射杀不少,娥清命数百骑驰来进攻围墙,宋军倚墙射箭,专射战马,死战不退。魏军冲至壕沟近前,下马步战,来攻围墙,有小部魏军突入围墙,与宋军短兵相接,厮杀在一处。城上宋军见着,弓弩俱发,将堑壕后面魏军射杀大半,冲入围墙内魏军亦被杀光。魏军这才四散溃逃。
魏军遂负土袋填平外堑,造高大楼车四所,与城墙齐平,虾蟆车二十乘,上覆铁甲,前来攻城。
竺夔先前已在城北挖通三条地道,令通外堑,复凿里堑,再去城二丈远之处作子堑。见魏军用耧车前来攻城,立遣三百余人出地道,携带火具,欲烧魏军攻城器械。然其时回风转焰,火不得燃,魏兵矢如雨下,宋军死伤多人,不得以退回城中。
魏军填填平外堑、里堑,唯余子堑。魏军以撞车攻城,竺夔在城上望见,命人于城上系大磨石堆下,砸死魏军无数。魏军楼车又缓缓靠近城墙,有少部魏军从楼车中跳入城墙上,与宋军厮杀在一处。
济南太守垣苗见形势危急,率数十人从地道出于子堑中,用大麻绳上套挠钩,直甩过去,钩住楼车,一起用力向后拉拽,那楼车站立不稳,轰然倒地,城墙才力保不失。
叔孙建见东阳城一时难下,遂命魏军筑长围以困之,不时攻城。城池被攻日久,城墙毁坏,宋军战士死伤殆尽,民众困乏,旦暮且陷。竺夔与垣苗相互勉励道:“与城共存亡,虽死无憾矣。”
魏主闻青州战事胶着,召刁雍(刁逵侄儿)前来道:"叔孙建等入青州,民皆藏避,攻城不下。刁氏为晋之世家大族,民众素服卿威信,今遣卿为叔孙建之助,卿宜勉之。"刁雍叩头谢恩,拓跋嗣遂任刁雍为青州刺史,配给精骑,使行募兵以取青州。刁雍募兵得五千人,抚慰地方,收集军资以供叔孙建军。
这一日,刁雍押送粮草来至东阳城下,他骑马绕城一周,然后进入大营拜见叔孙建道:"大人,北城已平,敌军疲敝,东阳可一鼓而下,宜及时进军。"叔孙建看了他一眼道:“我岂不知东阳旦暮可下,然困兽犹斗,恐多死伤,我今围之数重,吴儿插翅难飞,只须待得几日,城内粮尽矢绝,不战而降,何必损伤士卒?”
刁雍道:“大人,若惧伤鲜卑官兵,雍今请将本部所募义兵先登。”叔孙建大怒道:“尔此来欲分我功耶?我苦战多日,死伤兵马甚众,岂能让你?”刁雍大惊,连称不敢,赶忙退出帐外,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胡虏不可与谋。”
檀道济屯兵彭城,以青、司二州一并告急,而所率兵少,不足分别赴援,与王仲德商议道:“司青二州同时告急,我意青州道近,竺夔兵弱,当先救青州。”王仲德点点头道:“德祖勇悍,虎牢险阻,应暂保无忧,我等当急赴青州。”于是檀道济、王仲德倍道兼行赶赴东阳而来。
刁雍闻檀道济等来救青州,对叔孙建献计道:“贼畏我大魏突骑,以铁锁连车为方阵,而大岘山以南,丘陵处处,山道狭隘,不得方轨。雍求将义兵五千,据险而守,待敌粮尽,将军以精骑袭其后,破之必矣。”叔孙建心下颇为不快,觉刁雍欲显己之能,冷冷道:“我国将士不服水土,疫病过半。若与敌相持不下,我兵自死尽,何须复战?今不损大军,安全西返,计之上也。”刁雍无可奈何,只得赞同。其实叔孙建因五年前曾与刘裕在黄河岸边大战,被刘裕摆下却月阵打得大败,故不敢与檀道济一战。
四月初三,檀道济军至临朐,距青州不过五十里之遥。叔孙建不欲与宋军接战,初六日,烧毁营寨及攻城器械北返。檀道济至东阳,城内军民喜极而泣,相拥痛哭,城内粮绝,檀道济将自己所携军粮救济青州之民,未能追击魏军。竺夔以东阳城坏,不可再守,移青州治所至不其城(今崂山西北)。宋朝廷以竺夔固守青州之功,进号前将军,封建陵县男,食邑四百户。
叔孙建军自东阳退向滑台,檀道济分遣王仲德向尹卯进兵,自己停军湖陆,以为后援。王仲德尚未至尹卯,闻魏兵已远遁,担心自己孤军深入,不愿再向前进,退回湖陆和檀道济合兵一处。
刁雍本随叔孙建西撤,自请命断后,见宋军不敢追来,遂留镇尹卯,招集谯、梁、彭、沛民五千余家,置二十七营以领之,不负其青州刺史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