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被大人称赞是个能说会道的孩子,这是我的一个功能。我还有另外一个功能,就是快速联络感情。
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就是小时候爸妈带我去大连,坐的火车硬卧车厢,就是那种绿皮车。躺在卧铺上那感觉就好像火车在你脑子里开过一样,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印象了。
我妈知道我能说会道,特别能跟陌生人聊天,上车的时候特意叮嘱我,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而且是特别凶狠的那种叮嘱。然而,我似乎上了车就忘了母亲大人的教诲。车开了一路,等到了大连的时候,我所在的这一节车厢的人都认识我了。我妈觉得羞愧难当,我爸没什么表示,觉得孩子没丢就行。
当然,这件事我是不记得的,这都是长大了以后我妈告诉我的。她总是想以此证明,我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太能说了。
我妈对我的能说会道还有一个总是使用的例证,那就是我小时候每天放学回来总要追着她屁股后面跟她说话,无论她是在做饭,刷碗,还是上厕所。我能叨叨叨说个没完,直到我妈大喊一声闭嘴,我才能稍微安静一会。然后等她从厕所出来,继续追着她说话。对于这一点,我妈特别烦我。
后来长大了,表达这这个功能又丰富了一些,从单纯的说,到写文章了。高中的时候,我语文老师就说我文章自成一派。到了大学,更是如此。
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我们有节新闻写作课,老师让我们做文章,我写好了交上去。到下节课发作业的时候没有我的,我还正奇怪呢,老师拿着手里的文章问我,这是你写的吧,没写名字。我说我没写名字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呢?老师笑着看着我说,一看文风就知道是你写的。现在想想也是挺有趣的。
大学的时候,凭着自己的诗文也拿过几个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我们文学院一次作文比赛,我拿了个特别奖。其实我自己挺奇怪的,我上大学的时候没有多努力读书,就是喜欢写东西。当时交文章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拿奖,结果呢还得了个奖。
都说贱人就是矫情,我也矫情了一把,我问我们系主任,我为什么得了奖,我没觉得我能拿奖呢?系主任说,文章开头的诗引用的不错,我说那是我写的,系主任看看我说,难怪看不太懂,我说看不懂您给我什么奖?他说,正因为看不懂,所以才是特别奖,鼓励鼓励你。也不知道了他说的真的假的。
现在想来也是有趣,我本着对文字的一腔热情,选择了第一份工作做记者。当年的纸媒那叫一个火啊,蓬勃发展。那时候谁知道什么是互联网啊!我们还在象牙塔里做梦呢!
写法制新闻的时候,我才大三,大三是什么,大三就是用全部的热情去书写青春的日子。
我采访过抢劫犯,传销团伙,跟着出过警,见过伤人杀人以后的现场,跟真正的黑社会老大对过话,也见识过黑警察。不得不说,那一切对我都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或许就是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了,生活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美好。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些犯人眼中空洞的神情,没有一丝生气。仿佛对生活没有一点希望,或者说,他们就没有生活。
我记得我采访过一个抢劫犯,专门抢劫我们学校的学生。他才十几岁,是一个青少年犯罪团伙里的一员。我问他,为什么选择抢劫,为什么不去干点活赚钱。他看着我,眼神空洞,他说,抢劫来钱快,干活太累太麻烦。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人性,你永远不能低估它的底线。
说起来也是搞笑,那时候,一有采访,我附近的派出所就开着警车来学校接我。搞得我们班同学都以为我犯事了被警察抓走了,而且这警察还隔三差五的就来,抓的还挺勤的。现在想想,警车响起的时候,虽然我有写新闻的兴奋,可是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声音都是悲哀的开始吧。
可能是接触了这个社会最黑暗的一面吧,我心里挺难过的。后来大四去北京找了一份娱乐记者的工作。想想也是有趣,我从这个社会最阴暗的一面,跳到了这个社会最光鲜的一面。我自己都有些承受不住。
跟着明星后面转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好,采访,拍照,写稿子,那日子也不好过。指不定哪句话说错了就被主编一顿臭骂,校稿到凌晨两三点,跟着艺术总监排版那都是常有的事情。只要杂志没有下印刷厂,你就别想睡觉。
有一回,校稿到凌晨两点多,我到家都要三点了,刚睡下就哭醒了。我抱着被子,痛哭流涕,我都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可是早晨六点还要起来,继续去搭早高峰的地铁,要在九点之前上班打卡。
北京这个城市是真大啊,真拥挤啊,我努力的挤出来一点呼吸的自由。可是,还是被剥夺了。
我热爱文字,就像珍爱我的生命。
我很讨厌别人修改我的文章,哪怕是一个字。我文即是我思,我思故我在。
可是,这里是北京,是社会,是赚钱吃饭的地方,容不得你有自己。你得写读者爱看的,迎合大众的审美。这里,没有自己,没有你。
我想,我后来放弃了记者这个职业,不单单是因为纸媒衰落了。更大的原因是我不愿意去委屈自己,迎合别人。我只想写我愿意的,还有那些真相。
然而,其实从来没有真相。真相就是,大众喜欢的就是真相。
不作为职业,那就作为一个爱好吧。我写诗作文,不了解我的说我矫情,了解我的觉得我有才。其实没所谓,大家开心就好。
我从没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我觉得人人都可以写。可是,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你知道吗?表达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你很幸运。
表达真的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吗?以前我真不觉得,后来改行了,发现表达真的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社会太复杂,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可是不是谁都能表达出来,也不是谁都有权利表达,更不是你表达出来就有人听。渐渐的,大家都不爱表达了,知道说了也没用,就都不说了。或者说,大家觉得其实大家都心里知道,只是不想做出头鸟而已。
我在工作中遇到过很多次这种情况,也在这上面吃过很多亏,可是我并没有吸取教训,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我承认,我不是个聪明人,可是我依旧学不会世故,表达本身就如此奢侈,如果你可以,为什么不呢?
人啊,还是保持本心吧,如果你还年轻,请像一个年轻人一样活着,不要学着世故圆滑,纵是这样会跌跌撞撞,可最初的真我才是最难的。
等以后可以回忆当初的时候,你会感谢当初的自己,那个做自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