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选在腊月十五开始她的“三八书社”。这个名字被一众伙伴嘲笑了多次,她也跟着笑,据她解释这是因为书社是她一介妇女经营,而且逢每月带三和带八的号数就夜读。书社选址在小城里所谓的“学府路”上,这条路西边终于镇上唯一的高中,东边终于城里最好的直属小学。每年除了放假的仨月,这条路的早晚高峰挤得插不进柴,据说停车位承包价都比其他地儿贵。
三儿的房租却不贵。在“学府路”的西段,离城中心不近,不算什么繁华地带。伙伴们觉得不热闹,她却认为刚好。一个电梯房小区的一二楼临街商铺,建筑面积有一百二十坪,好在层高有五米多,她就搭了跃层,加起来尽两百坪的使用面积。房租一年两万,她软磨硬泡说到了一万八,合同一签三年,再加上装潢和拿书,小十万就这么没了。那是她在办公室打字十年赞下的积蓄,一个月花光连气都不喘一下。
濑浏是一个律师,他在桑三去签合同的时候作为随从逐字逐句地查看了两遍,最后还凭三寸不烂之舌帮桑三以“一次性交款五万四”为噱头,每年又减了两千块。整个流程三儿只负责说了“嗯”“啊”“好”几个字就动笔落名儿了。开张前一晚,她决定请大家酌上一杯。
腊月十四。
三儿早早地和丢总一起到市场买菜。说好了是她请客,大家一商量决定到丢总和濑浏的小窝里闹腾,顺便预祝二爷生产顺利。她在集市上挑着好吃的买了一堆,到了要开车来拉走的程度。回到丢总夫妻俩儿的小窝,熊大、金牛和濑浏已经用纸牌下了一会儿酒了。
大家手忙脚乱地做了饭,这场局就在下午六点摆开来。
待得各自坐好,桑三率先抬起酒杯:“话不多说,先干为敬哈!”
大家看她一仰头杯就空了,面面相觑。金牛忙说:“明天可有得忙,今晚可不可以不稍尖儿?”
三儿咽下四十几度的白酒,瞟了他一眼,说:“明儿我就是自己的老板了,什么时候开门是我说了算!”
大家被她逗乐了,纷纷举杯饮尽。金牛放下杯子,转身对着二爷哈了一口气。二爷瞪大两眼,捏紧了牛奶盒子,指着金牛说:“你你你!你等着!等着小爷能喝酒!”
笑声传遍。
酒过三巡,桑三已经微醺。在这一群人里,她的酒量不算差。那些一起轻狂的岁月里,她顶着一步三摇的身体安全送回过每一个人,然后自己爬回去。在每一个人抱着酒瓶子撒疯的时候用清晰的思维对着他们的伤口撒盐,二爷有一次痛哭流涕地大喊:“我恨你!”清醒的时候又说:“还好有你。”今天,三儿铁了心要糊涂一回。
于是,她再次斟满酒。
“我还要敬你们一杯。我不是个矫情的人,可是我真的感谢有你们。你们要知道,我是这群人里岁数最大的一个,我的经历也算是最丰富的。老实讲,也许很多人觉得我们只是酒肉朋友,只看到我们在一起轻狂放纵,但我知道不只这样。我们经历了彼此的一段,不论将来怎样,不论有没有将来,这都是人生的一段。谢谢。”
她又干杯。
丢总也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就是,别说那些。”她老公濑浏搭腔。
熊大也说:“好好的说这些干嘛。我说你干嘛每次都能把气氛搞到谈人生的地步?”
“我……”
“你这个人……”丢总没让她说下去,打算先下手为强:“怎么说你好呢?说你傻吧,什么事儿你都清楚;说你聪明吧,尽干看不懂的傻事儿。我都不厌烦说你……总之一句话,以后我一得空就去你的三八社读书学习,提高自我修养。我不光自己去,还带着学生去!”她自己把酒杯斟满了。
“是三八书社。”桑三弱弱地更正。
“管他什么呢!我认人不认书!”熊大说这话时满口烟雾,二爷瞪他一眼,他连忙转头对着金牛喷去了。
三儿低头不语,二爷见了说道:“你从来都这样,决定了的事儿九头蓝翔挖机都拉不回来。我们也背着你商量过,可是商量来商量去都不知道怎么帮你!你知道这有多憋屈?算了,你那些破事儿我们都懒得再说,还是那句话,别较真儿,较真儿是和自己过不去啊!”
“嗯”。
“卧槽,又是这个死样!”二爷抬起牛奶盒子死命地吸。
“你们说得我都知道。不过我想,道理从来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很多人身处当事,难以考虑道理教过我们要怎么做。人有感情,对万事万物的感情,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理性。要是能身在山中又识得庐山真面目,那不是一般人。我是凡人,再平凡不过。我知道理是这个理,但我还知道人世一回,历经八苦,其实最终归于“求不得……”
金牛哼了一声,说:“得,开始谈人生了。”
桑三瞟他一眼,继续谈人生:“我就想随心而去。也许在别人看来这是任性,可是我不犯法不违规,我只是尽全力来保持最初的梦想和心性,我认为这没错。现在不是上上下下都赶着堆儿的讲初心吗?哈哈,好笑!这样一个繁华的社会,有几人还惦记初心?”
“所以说你傻啊!现实中哪来那么多初心?现实只有现实啊!”丢总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知道!所以才难!我们总要在现实和梦想之间做抉择,不过有一条更难的路。我要试图融合现实和梦想,不避开现实,更不会因为现实而放弃梦想。现实只能改变我的步伐,改变不了刻在灵魂上的欲望!”
“啊?灵魂一般的欲望?那是什么?”濑浏一愣一愣的。
三儿一看,所以人都一愣一愣的。
“哦。那是……嗯,秘密。”
“切~~”这个坑摔得大家七荤八素。
丢总哈哈大笑,词不成句:“我、我、我以为……我以为要有一场、一场《I have a dream》,哈哈哈哈哈……”
“啊?不是《自由宣言》吗?哈哈哈哈哈哈……”二爷东倒西歪,熊大忙不迭地越过金牛去扶她。
金牛一只手扶了镜框,一只手抬着酒杯说:“不不不,以她的脾气怕是《论持久战》!”
哈哈哈哈哈……笑声再次传遍。
都不是。她只是固执,固执到天真的地步。一味忠于现实的人们,已经丧失了天真的勇气。记性不好的人路走远了很容易忘记一开始的目的,本是要去罗马斗兽场观看一场暴虐的比赛,难保在地下黑拳里闻过血汗的腥臭,听过腌臜的咒骂便糊涂了。岔路多得防不胜防。从前她认为那样的人是可悲的,现在不了,那也是他人的处事态度。同为一个大林子里的鸟,谁都是其它鸟眼中异数。至于她会不会以异数为荣,按照现实的惯例,那是要以成败论英雄的。
桑三也笑,然后高举酒杯:“哎呀,清杯了!”
丢总的电脑里放了一支歌,歌里唱道:
潇洒的你将心事化进尘缘中,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P.S.1
耐心点儿,桑三和顾峰只是故事的前奏,一切才刚开始。
P.S.2
手打真TM累,强烈吐槽《简书》没有电脑文档直传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