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中午，母亲给我打电话，说我父亲浑身发痒，刺挠。让我星期天下午带着父亲和弟弟去洗澡。父亲今年已经80岁了，而智障的弟弟今年已经43岁了。他们两个都没有自理能力。需要我帮助他们去洗澡。因为儿子要开学，所以昨天我刚刚陪他洗了澡。我不能和父亲一块儿洗，只能帮他洗，我给他招呼着。
父亲今年满80岁了，前几年他就开始说自己已经80岁了。我觉得他夸大自己的年龄，倚老卖老。对他这种说法很不以为然。
母亲骑着′三轮车把父亲和弟弟送到了澡堂。我也骑着电动车从单位赶到了澡堂。我带着他们进入了浴池里。可是弟弟和父亲怎么也不肯下池里面泡。弟弟说水太烫，不肯下水里面去泡。父亲也是坐在浴池边上磨磨蹭蹭，始终不往水里面去。我就说他们，你们不往水里面去，身上的黑灰就泡不粉，根本洗不掉。可是他们还是不往浴池里面下。
我就给弟弟说，如果你再不往水里面跳，我下次就不带你洗澡了。因为你不泡的话，身上的灰根本就搓不掉。弟弟还是不听。我知道浴池里的水根本就不烧，温度刚刚好。上一次带他们去洗澡，因为弟弟没有泡，身上的灰就没有搓掉多少。所以这一次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给他们搓干净。我就走，偷偷的走到弟弟的身边。用手轻轻的推了他一下。你就顺势掉进了浴池里。他在浴池里面也没有喊烧，反而玩起来他非常擅长的狗刨游泳。从宽大的浴池这边游到另一边去了。在浴池里游了一圈，又坐到了边上。我对他有些无可奈何。远远的喊他，让他回到浴池里面继续泡。
父亲见弟弟都已经跳到浴池里了，才慢吞吞的进了浴池。我说往下多蹲点，泡到脖子的位置。等一会儿更好搓澡。这一次，父亲很听话。他让水漫到自己脖子的位置，在浴池里慢慢的泡着。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也没有愉悦的表情。
弟弟，也在我的反复督促下，终于又跳进了浴池。
过了有大约一二十分钟的时间，他们两个都从浴池里面出来了。
由于洗澡的时间是早上，搓澡的床上没有人。我就让父亲躺在床上给他搓澡，不是让他像上次一样，想在浴池边上的台子上。父亲身上的灰很多，我反反复复给他搓了两遍，才把它身上的灰搓完。当我搓到他的脚时，我发现他的脚上的茧很厚，脚后跟裂了，里面是黑色的东西。我用澡巾使劲儿搓，用手指去抠，都没有用。裂缝里的黑东西很顽固，就是搓不掉。我没有强行去搓，我怕弄疼了他。
在给父亲搓澡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想到他辛勤的劳作，想到他年轻外出打工挣钱，想到他最近几年做的一些糊涂事，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想起了家里想起了我在医院里伺候他的时候，因为一点小事，他把垃圾桶砸到我的脸上，把垃圾桶都砸烂了。盖房子的时候，把我的腿打的黑青。想起了他开车碰伤别人，我带着别人去医治。想起了他做了荒唐的事，我提着礼物去给别人赔情道歉。想起了他到单位去闹，说我不孝顺。他到政府里面去告我，要让别人弄死我。想到了在医院里我伺候他的时候，因为一点小事他把垃圾桶砸到我的脸上，把垃圾桶都砸烂了。想到因为找不到电动三轮车的钥匙，而把我给他买的车砸的稀烂。想到了我为他洗成堆的脏衣服，然后再给他送到家里，帮他穿上……我想了很多很多，禁不住泪水湿了眼眶。看到他扶着墙壁颤颤巍巍走路的样子，看到他看到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看到我给他搓澡的时候，他呲牙咧嘴的样子。我觉得他又可笑。又可怜，又可恼，又可恨。
父亲终究是老了，他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追着我打了。父亲终究是老了，现在连洗澡都需要我给他照顾了。父亲终究是老了，当我给他理发的时候，他仅剩的两鬓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汪曾祺说，多年父子成兄弟，我和父亲成为什么了？
进去洗澡的时候，天空灰蒙蒙的，当我带着他走出澡堂大门的时候，天放晴了。阳光格外的明亮，似乎把人的心都给照暖了。我想在父亲最后剩下的岁月里，多一些阳光，少一些阴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