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明朝第十五位皇帝朱由校忙于用刻刀在寸长的材料上雕琢出清晰的人物眉眼时,整个大明王朝也都沉浸在微雕带来的惊喜之中。微雕以微小精细见长,于极其微小的材料上雕刻出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或浮雕,或圆雕,或透雕——微雕塑造的世界是“纳须弥于芥子,藏日月于壶中”的真实写照。
微雕风潮首先席卷了明朝文人,他们将微雕与玉器并行串起,作为腰间的佩饰或折扇的吊坠,“凡文人必手持折扇,有折扇必有核雕扇坠”,谈诗作文时,于是微雕沾染墨香便在所难免了。微雕风气裹挟着来自文人和艺术品自身的风雅之气缓慢流淌,终于蔓延至整个明朝,将达官贵人和普通百姓一起卷入其中。
天启帝朱由校迷上微雕便是源于此,何况这位鼎鼎大名的木匠皇帝向来喜欢钻研奇技淫巧。生于明末的赵吉士写《寄园寄所寄》,称朱由校“天性极巧,癖爱木工,手操斧斫,营建栋宇,即大匠不能及。”并非过誉,而是实录。朱由校曾有微雕作品《五鬼闹判》,五官清晰可辨,神态生动,即便抛开皇帝亲制的光环,《五鬼闹判》仍然艺术造诣偏高颇高,历代鉴赏家都将其评为上乘之作。
而当朱由校于深宫之中打磨《五鬼闹判》之时,微雕大师王叔远也已横空出世。王叔远艺术造诣极高,能在一寸大小的木头上雕刻人物、花鸟、器物或房屋,且刻画生动不变形,而他的作品《东坡夜游赤壁》也是微雕历史上绕不过的话题。
《东坡夜游赤壁》所用材料为一颗桃核,在这个全长约3厘米,高约0.5厘米的桃核上,王叔远完成了包括苏东坡、黄鲁直、佛印和尚、艄公和舟子在内的五个人物,以及船篷、船浆、茶炉、茶壶、画卷、念珠、葵扇等七种器物以及完整的游船细节,包括船舱上的小窗与对联文字等所有内容的雕刻,且不是粗粗刻成,舟上人物眉眼清晰可辨,每人的表情和动作俱不相同,如东坡“右手执卷端,左手抚鲁直背”,而佛印则“绝类弥勒,袒胸露乳,矫首昂视”。
《东坡夜游赤壁》因明末学人魏学洢的文章而传世,但实物却已湮没于历史中,我们从文字中拼凑出它的模糊面貌,但真实的神韵却只存在于想象中。
顺着历史发展的脉络探寻,微雕的诞生似是冥冥注定。中国雕塑艺术源远流长,时光的悠长让这门艺术有足够的时间探索艺术风格的可能性,在明代之前,几乎所有艺术风格上都已留下了前人的探索足迹,雕塑艺人便不得不面对创新上的窘境。艺术风格走到尽头,技法上的突破也似乎成了一个必然的选项,某种意义上,微雕是为炫技而生的一个艺术种类。
进入明代,微雕开始了从材料到技法的一系列创新,也让微雕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艺术,以明日之星的气势扛起了雕塑界的半壁江山。微雕真正的改变开始于材料上的革新。因需要在方寸间精细操作,微雕的材料需润洁光滑,少裂纹,并绝对禁止瑕疵的出现,纹理小又方便刻刀的果核被率先发现,成了承载微雕塑造的世界的基石。
其次是雕刻工具,刻刀刀刃和刀柄材质的选择,如何在保证雕刻精细度的同时,保证安全性与方便性,另外打磨方法也要加以改进,以适用于更精细的维度,微雕艺术成熟之后,完成一件微雕作品,需要用到的工具多达十几件。
而后又从两宋工笔处汲取灵感,并完成了技法上的革新。雕塑艺术本身讲究物体层次感和空间感,又有根据材料材质特点和形状特点构思作品的技巧,而两宋工笔追求形似,精谨细腻,于是这种崇尚写实、体物入微的书画技法,终于助微雕完完成涅槃前的最后一步,使之刻画大千世界成为可能。
据《续金陵琐事》记录,成化年间的微雕艺术已经十分成熟且已在民间风靡开来:“成化间,一乐工能刘木为舟,大可二寸,篷、桅、橹、舵咸具。二人对酌于中,壶觞饭灯满案。一人挽篷索;一人握橹,一人运舵,皆有机能动。置之水中,能随风而行,略无欹侧。一舟必需白金一两。好事者竞趋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