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周末晚上。窗外飘着雨,四月的雨,说不上来大,轻轻飘飘,刚刚濡湿了地面。较之前几日气温却快速下降,空气变得寒冷,丝丝寒风,吹的人彻骨的凉。进入四月的温暖如春转眼间已不见,老天像是变脸高手,昨天已然夏天,今天俨然冬天。
我在床上躺着,手里拿着一本《纳兰容若词》,随意地翻着,情绪在字里行间起起伏伏,有种莫名的感伤洋溢在心头。我知道,纳兰的词读久了,是会受到这样的情绪感染的。
应着外面的雨,长长短短的几个句子瞬间涌上我的心头,对着手里的书,我迅速地填了一首《念奴娇》的词:
《念奴娇四月落雨有感》
丝丝微雨,点点惹离愁,所思为何?终无人解相思苦。斜风吹过,残红轻落,几分凉意起。脉脉心伤,花落枉错流年。
谁人春衫单薄,不胜此寒,风中独萧瑟。春风翦翦燕飞过,不是旧时相识。堂前嫩柳,轻抚阶下,何时已成荫。不觉惊悟,恍然又是一年。
看着自己填的那句“恍然又是一年”,不觉思绪滚滚,想起清明节那天,陪着父亲回老家给祖父母上坟的事。
那天的天气没有今天这般凄寒,虽然前一天晚上落了一层薄雨,却并不觉得寒冷,只是应了清明节节气的清凉罢了。
老公开车,我们到医院接了还在住院打换季针的父亲,然后一起回老家。到家的时候,姑姑已经先我们一步回去了,正在厨房帮着三娘做饭。我们打电话叫了大伯,然后聚在三爸家里,吃了一顿饭。简单的几个菜,香椿炒鸡蛋,烧豆腐,土豆丝,凉拌灰灰菜。菜都是家常菜,吃出来的,却是浓浓的家乡味儿。一向不喝酒的爸爸,三爸和大伯,竟破例一人喝了一杯酒。
吃完饭,各人整理好自己买的纸钱,衣服之类的东西,准备去烧纸。父亲几年前因为脑梗留下了后遗症,腿脚不利索,本来路也不远,就在村子东边的果园里。在这样一个春意浓浓的四月天,走着去是再好不过了。我们商量一下,为了节省时间,仍然是老公开车,送我们到大路边。
车子发动起来,竟然只有几分钟,就到了果园西边的大路上。父亲有些不相信,下了车一个劲的回头看,说这条路原来是队里的生产路,上面疙疙瘩瘩的都是石头。拉着架子车到地里来一趟,怎么也得二十多分钟,还需要费很大劲。现在竟然只用几分钟,路比原来宽了,铺了一层水泥,也比原来结实了。
大伯接住了父亲的话。
“那时候拉车子全部要靠人力,路又不平坦,窄窄的刚能过去一个架子车,下了雨就是一道车辙。”
于是姑姑和三爸也接过话,自然而然的说起了他们的父母亲,我的祖父祖母,回忆起他们在世的一些事。我走在后面,看着他们兄妹四人亲亲热热的说话,不忍心插一句话打扰。
说话间已走了一段路,到了一片坟地,这里是队里的公共坟地。三爸引导着我们,绕开果树,来到祖父母的坟前。原先立的碑子,在响应国家政策号召时,已被放倒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果园里的果树长的郁郁葱葱,在绿树的掩映下,坟茔显得低矮了很多。想起自己已经有好几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曾在这个传统节日里给祖父母送过纸钱,我的心里突然充满了愧疚。
举目四望,高高低低的坟茔遍布四周,离得最近的是爷爷的亲兄弟四爷和四奶奶,坟前一堆纸灰,看来儿女们已经来过了。再其他的,我也说不出来具体都是谁了。只是知道,那些爷爷辈的老人们,都已经长眠于此了。
我们把带来的东西拿出来,点燃纸钱,缕缕青烟升起在祖父母的坟头。姑姑买的还有衣服,被子,鞋子之类的;我买的纸钱里也有两套衣服。三爸和姑姑一边烧着,一边叮咛着,“爸爸,这是衬衣,这是外套,这是袜子,这是皮鞋。你穿的时候不要着急,不要怪我妈妈……”
起先他们的声音还是正常的,再后来,我听见了三爸的哽咽,姑姑的哭泣。父亲和大伯,蹲在稍后的位置,两个快七十岁的老人,抹着眼泪,不言不语。
我忽然也有些难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想,那生前疼爱我的祖父母,离开我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他们分别在我高一和高三时离开我,祖母比祖父早走两年。他们既没能看见我上大学,也没能看见我出嫁,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曾经疼爱的大孙女,嫁给了一个怎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二十多年过去,他们的重孙已经十六七岁,成为高中学生。如若他们泉下有知,也该感到欣慰了。
伤感的情绪被汽车喇叭声打断,老公竟然开车绕果园了一圈,把车开到了小路上来接长辈们。大伯说:“真是个有心的好娃!”然后劝大家不必难过,说我们现在的日子都过得好,父母在那边也可以放心了。
最后走的时候,父亲回头再看一眼,说:“爸爸妈妈,我们走了,十月一(农历送寒衣的节日)再来看你们。”
父亲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真是不觉中恍然又是一年。
今夜,在温暖的家里,我又想起曾经疼我爱我的祖父母,想起勤心养育我长大却在日益老去的父母,想起我的弟弟妹妹,给了我爱与关怀的爱人,给我希望与勇气的儿子。正是这些爱,让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最纯真朴素的道理,人生从何处来,最终归于何处;也让我明白了,一个家族生生不息的原因。
因为有爱,人生处处亦是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