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说家乡的年味一年不如一年,岂知家乡还是那个家乡,而人却不是原来的人了。在外工作的年轻人已经不把春节当做必须回家的节日了。刚到村口阿飞就碰到了小学同学义龙。“阿飞回来了,这几年挣大钱了吧,买车了吗?”义龙抱着他三岁的儿子,嘴两边留着两撇小胡子,染了浅黄色的头发,比以前胖了些。刚寒暄几句,阿飞接了个上海的电话,朋友问到家没。接完电话一时没切换到家乡话,“哎呦,土猪放了个洋屁啊,都在上海混了怎么不换个苹果X啊。”义龙故意嘲讽。多年不见,大家已然变化太多了,彼此之间联络感情不再”乡土气”了,更加的高端、都市了。走亲访友大多变成了一探虚实,境况不好的慢慢丢掉,家底殷实的多联络联络,以便不时之需。
“有女朋友了吗,今年该给你办事了吧,你爸妈在家都愁死了。”刚进门邻居阿姨就紧跟着来询问。阿飞的爸妈确实着急了,村里和阿飞同龄的有的孩子都两个了。这次阿飞爸妈叫他回来就是给他办婚事的,他们已经替阿飞相中了隔壁村一个姑娘。农村的人一辈子只操心两件事,自打生下孩子开始就拼命挣钱。孩子二十岁结婚,花光毕生积蓄。之后一边干农活一边为出门打工的儿子儿媳照顾孩子。操心完老大,操心老二。永远不为自己着想,更没有时间去思考生活的意义。大概他们心里最大的期许就是盼儿成龙,盼女成凤。不过现在他们也拼不动了,就连本村的姑娘都要县城的房,十万的车,什么“三金四银,万紫千红”一样不少。男孩是没有选择权的,只要人家愿意,多高的彩礼父母砸锅卖铁也会给儿子把婚结了。当然,通常情况下不只砸锅卖铁,还有外债一大堆。致使现在的农村青年(有的还是少年)结婚越来越早。先下手为强,在少男少女们还涉世未深的情况下了结其终身大事。
“这婚你结不结,人家女孩子哪点不好了,又不聋不哑。你都已经二十五岁了,我和你爸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你爷爷今年也八十岁了,他身体也不好,就等着抱重孙子了。你今年再不结婚,我和你爸是没脸出去见人了,我就上后山找棵歪脖子树吊死算了。”母亲一边哭一边说。阿飞在村里绝对称得上大龄青年了,只不过他没想到母亲会如此措辞严厉。他从小就是一个孝顺孩子,从没忤逆过父母,这次他陷入了两难。冷战两天后,阿飞答应母亲先订婚。
阿飞半曲身趴在擀面板上,表情扭曲,低声嘶吼着,泪水像决堤的洪水顺着面板留到了地上,浑身不停的颤抖。他不怕外面生活窘迫吃白水煮面;不怕客户拒绝时的白眼相对;更不怕年年岁岁奔波劳累、身无所依。他怕的是人生定格,爱情就此覆灭,灵魂消亡而躯壳寿比南山。
今天是阿飞订婚的日子,两家的至亲都在院子里吃订婚席。母亲快速关上厨房的门,他没有问为什么,用手抹掉眼泪。他此时理解了阿飞心里的悲恸。阿飞的母亲总是大道理明白,小事情糊涂。他教导阿飞的那些事情总像是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然而她却连小学二年级都没读完。妈妈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阿飞的后脑勺说;“你明天去上海吧,家里的事情我和你爸解决。”院子里杯杯盏盏,母亲正拉着父亲来回敬酒,父亲脸喝的通红,不时替母亲挡一下。晚上阿飞听见很大的争吵声,随后锈蚀的大铁门“啪嗒”一声,被人狠狠地摔了一下。他在对父母的极度愧疚中度过了一晚。
天刚蒙蒙亮阿飞就醒了。窗户外面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房顶是白的、山上光秃秃的树木是白的、就连呼吸的空气都变成了白色。院子上的电线不时落下一段段积雪,在地上砸下横七竖八。下雪的清晨人们都还没有出门,铺着白雪地毯的乡村公路上只有三个人的脚印。村口背着双肩包眼眶噙泪的青年是阿飞,站在路边抹眼泪的两个女人是母亲和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