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今晚看仓库值夜班,虽然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十年来的惯性还是驱使着他来到超市仓库,而且此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那里,去干什么,脑中一片混沌。仓库旁那间六七平的小屋反而是此刻能让他觉得安心的地方。走进屋内龅牙阿健正端着碗喝泡面汤,他是等着老林来和他交接班的。
阿健看见老林进来赞道:“阿蒲哥,你带回来的“满汉大餐”泡面真不错,牛肉多!我一口气吃了两碗,你不介意吧?哈哈~”
老林没有说话的兴趣,摇头算是答应了。
阿健又道:“阿蒲哥,我觉得最近盟里气氛不对啊,从去年三得利叛变开始,后来又听说特里曼老师疯了,年后大飞和3G老师都不发言,阿狗、阿乐最近也不上线了,现在就剩老闽老师还常在群里说说话,冷清了很多。”
老林如今自身难保,皇图霸业尽归尘土,提不起精神去琢磨别人,蔫蔫的说:“随他们去吧,你也回吧,我想静静...”
阿健奇道:“静静是谁?”
老林瘫坐在椅子上,无力的挥挥手示意阿健离开,阿健歪头想着到底谁是静静走了出去。
心如死灰的老林呆坐在椅子上,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他的耳朵慢慢滤掉所有杂音,居然能清晰听见石英挂钟秒针咔、咔的走字声,老林的生命进入倒数,他感觉体内每个细胞都在枯萎,又觉得自己是即将溃堤的大坝,到处都是裂纹,无力回天。走出这种奇妙状态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半,超市早已关门,该是他今天最后一次巡查的时间了。
老林喜欢夜里巡查的工作,喧嚣的超市结束了一天的营业,只剩货架上整齐摆放着的货物,他走在过道上,幻想那些瓶瓶罐罐是跪地伏拜的朝臣正接受自己检阅。但今天老林再无此前那种九五至尊的满足,反而觉得那些货物在窃窃私语议论自己,嘲笑他马上也要变成和它们一样的死物,甚至卖不上一文钱。老林没拿手电,借着安全指示灯的幽幽绿光前行,孤魂野鬼般在黑夜里游荡。
老林听见前面角落似乎有人说话,隐约分辨出是主管包荣贵和果蔬柜新来不久的售货员阿香的声音,仅存稀薄的好奇心驱使他悄悄走近听个究竟。
阿香警惕的问:“包主管,您留我下来想说什么?我儿子还寄在幼儿园,得赶回去...”
包荣贵语带咸湿,说道:“沧海分店那边说过几天要调个女员工过来,让我安排住处,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嘛~”
包荣贵说得若无其事,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阿香。阿香明白他的意思,恨不得戳瞎他的贼眼,小心翼翼拉开两人间的距离,问道:“您是要让她和我们母子挤一个单间?”
包荣贵假意为难道:“房间确实是小了点,不过没事,要是那边真来人的话,我想办法找公司申请个双人间,不过你儿子嘛…”
包荣贵边说边靠近阿香,粗重的鼻息打在她侧脸上。阿香听到此处身体僵直,公司包她住却没有也包她儿子住的义务,她能这样住下来,是靠着包荣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到这她没勇气像刚才那么坚决地保持距离了,背后被咸猪手触碰时不舒服地颤抖着。
包荣贵眼神淫邪,诱惑道:“不过你要是不想,我可以再想想办法,让你继续住着,再帮她申请一间嘛,这是有难度的,不过咱俩这关系我肯定要帮你…”包荣贵说着嘴唇已经貼到阿香脖子上。阿香像被蛇咬了一口,猛地推开包荣贵。
包荣贵怒道:“林巧香!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随时可以让你母子滚蛋!”
这句话击碎了林巧香最后的反抗意志,她和丈夫卖鱼强离婚后带着儿子单过,她对卖鱼强失望至极,对外和人都说自己老公死了。但私下里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这几年过的异常辛苦。她性子倔,为了儿子能受更好的教育硬是咬牙留在鹭岛苦苦支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包住又稳定的工作,她不想放弃,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包荣贵抓准林巧香的软肋,知她再无反抗自己的勇气,狞笑一声重新扑了上来,抱着她胡乱摸着,说道:“以后跟着我亏不了你,让我再给你儿子添个弟弟……”
老林听到此处心间一疼,鬼使神差的冲了过去,一脚踢在包荣贵腰肋,大声喝道:“混蛋,滚开!”
包荣贵捂着腰趔趄着退几步,看清是林阿蒲搅了他的好事,也知此时再闹大了把值班保安引来更不好收场了,只能恶狠狠指着老林连说了三个好字,转身狼狈离去。
老林做了或许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的英雄,全身热血沸腾,他喘息着盯着包荣贵走远,全身力气慢慢抽离,他一天没吃东西了,身体本就虚弱,这时只来得及转头对林巧香挤出一个笑容,说了句:“别怕……”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洛苏今天自己开车,他刚去了一趟鹭岛市公安局网安支队,把这几个月探查到关于傻空盟的组织脉络和幕后黑手线索向民警做了详实的举报,并附上打印整理好的傻空盟骨干成员造谣、毁谤及抹黑国家机关的相关言论。民警对洛苏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视,认真做了登记并让他留下联系方式以便后续核实情况,事情办完已经快到中午,洛苏驾车往家中驶去,途经莲坂立交桥时发现有辆电瓶车在高架上逆行,洛苏立刻减慢车速,谁知电瓶车歪歪扭扭向自己冲来,洛苏果断踩下刹车,电瓶车在车前两米不到的位置倒伏,洛苏赶忙拉起手刹开双闪下车查看。
三月的鹭岛下了七八天雨,淅淅沥沥雨落珠帘,写字楼里望雨的白领轻点鼠标下单叫个午餐,送餐的外卖小哥就得迎风冒雨准时送达。对同样是雨,买伞的喜笑颜开,晒盐的愁眉苦脸。对于维修技工“平头百姓”来说,这场春雨更添愁苦。
江湖一把伞,容吃不易攒。“平头百姓”来鹭岛多年,除去吃住开销也就攒了六七万的积蓄,去年年底因为“欢喜茶排队事件”被骗个底掉,虽然报了案却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平头百姓”没办法,谁让自己既贪又蠢呢?这事他没敢告诉家里人,就连老婆都瞒着,但年前答应过女儿如果考试成绩全班第一就给她买双AJ鞋的承诺却无法兑现了。眼看从年底拖到元宵,从元宵又拖到快清明,老婆电话里话里话外也暗示过“平头百姓”几次,女儿虽然没问,但那期盼的语气隔着电话“平头百姓”也能听出来。这本是送女儿十六岁的生日礼物,因为昂贵,还设了“成绩第一名”的条件,如今拿什么兑现承诺?“平头百姓”忧愁万分。
之前虽然从盟主老林那接了个“抹黑荔枝狗肉节”的任务,不过他负责的举报淘宝售卖狗肉商家这部分进展不大,商家又不傻,像“平头百姓”这种一钻都没有,买家好评率还只有90%的垃圾客户人家一看就知道别有居心,连个“亲”都懒得打,直接拉黑处理。淘宝的钻是一条条购物记录堆出来的,傻空盟最大软肋就是穷,注册一堆旺旺号也没用,当黑子门槛太高,“平头百姓”碰了一鼻子灰,只好作罢。
没奈何只能加把劲接单跑维修,冒雨也要去!由于淋雨加上饮食不规律“平头百姓”已经低烧好几天了,早上出门就有点晃,像他这样上有老下有小的底层中年男就像拉磨的驴,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过原地打转,但又能怎么办呢?鱼网吹牛指点江山填不饱肚子,傻空盟也不交医社保,还得靠他自己修家电赚钱吃饭。为了少等一个红绿灯早上再赶一个工单他选择逆行上高架,开到一半眼前发黑,全身无力,看着迎面而来的轿车“平头百姓”反而内心升起个念头:“死了也好...”想完就晕了过去。
“平头百姓”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手上还挂着吊瓶。洛苏见他醒来笑道:“这是嘉莲社区卫生院,让医生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就是感冒加低血糖,你估计没吃早饭吧?”
虽然傻空盟上下视洛苏为死敌,但“平头百姓”并不认识洛苏,他感激道:“谢谢你送我来医院,这要多少钱?"
洛苏摆手道:“不用,不用~钱我已经交了,你安心躺着,药也开好了,你按盒子上的说明按时吃,过两天就好。你都晕倒在我车前了,也算是缘分,看你打扮是个维修师傅吧?风吹日晒不容易,更要多注意身体!”
“平头百姓”心头一暖,连声道谢。
洛苏摇头道:“别客气,这不正好三月学雷锋嘛~我给你买了份粥,你要是能起身就趁热吃!”
“平头百姓”答应一声,接过洛苏递来的瘦肉粥放在餐台上吃了起来。
洛苏看他吃的香也就放心了,说道:“刚才你手机响,我看是你女儿电话就接了,她人不在鹭岛我就没告诉她你晕倒的事,免得你家里人担心,你迟点记得回个电话。你女儿和我儿子一般大,挺有礼貌的,我说是你同事,你出门忘带手机了,你可别说漏嘴。她让你清明回老家时把送她的AJ鞋一起带回去,现在小孩都喜欢球鞋,我家儿子也好几双!”
“平头百姓”听到此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他骗女儿说已经买好,这日子可没几天了。
洛苏经商多年,最擅察言观色,看“平头百姓”的表情就知道他手头窘迫,略一寻思从钱包掏出一千块钱放到他床头,说道:“算我送侄女的见面礼,刚才她在电话里一口一个伯伯叫的我心里舒坦。”
“平头百姓”一惊,连忙推拒,洛苏却不理他,起身说:“我下午还有事要先走了,你这瓶挂完喊医生再看看。别客气,谁都有为难的时候,你要是那天手头宽裕了再还我不迟,再见~”说完就离开了病房。
“平头百姓”望着门发呆,他出生贫苦农家,自小就遍尝人情冷暖,来鹭岛多年由于工作的关系更是历尽世态炎凉,生活于他而言只是负重挣扎的苦旅,贫穷更如利刃般割裂他,别人欺他骗他,让他戾气日益加重,他常在网上感叹人心不古世情如霜,说到底不过自己境遇不佳而已。
洛苏今日之举于他而言无异于向他冰冷的心房投入一束温暖的光,在他心里埋下一颗善良的种子,良久,“平头百姓”收回目光再望向窗外时第一次感觉鹭岛春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