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知是那天的红唇捣鬼,还是那条红裙子作祟,天知道,周云彤是如何鼓起勇气对一个陌生男人主动发出邀请的。本以为自己会颜面扫地的被拒绝,当然,一开始的确如此,但最终不知为何,那个男人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临走前,他还送给自己一支Lamy钢笔,湖蓝色的笔杆上刻着他的名字——何耀武。
周云彤不停地摩挲着笔杆上的三个字,磨砂的汉漆让她触摸到他的脸,粗燥而有质感,唇下的一嘬胡茬都扎到了她的手指,两道浓得化不开的眉毛比刀片还锋利,唯独看不清他的眼睛,越想看清楚就越模糊。就像在梦里的那头“小鹿”一样。莫非,他就是梦里的那个人。
她打断了自己想法,她一遍遍的提醒自己,今天自己已经三十岁了,不再是小女生了,不能有不切实际的想法。何耀武只是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男人,仅此而已。
人的大脑是不能被“植入”想法的,如果你告诉大脑说,“别去想大象。”结果每个人都知道,你将满脑子都是大象的影子。
周云彤那个晚上一直都梦到何耀武的那张带着胡茬的脸。
在黎明,记忆是潮湿的,胶水般黏进她的梦里。
满山的桔子树伫立在朦朦胧胧的山雾里,有个穿白衬衣的男人站在那株老桔树下,不停地张望着,手里拎着一篮青桔子。
不时地踮着脚尖左右翘盼。
——等很久了吧?
——没有,我也是刚刚才到,喏,这是我刚为你摘得青桔子,很新鲜。我给你剥一个尝尝。
——嗯……好酸呐。
一片花瓣落入蜜糖里,翻搅着,伴着一阵湿热沁着初恋的芬芳。
——现在还酸吗?
周云彤满脸的潮红,像极了江边的晚霞,她的头在枕头边轻轻地摇了摇,睫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阳光射在窗帘上,她欲睁眼醒来却发现太阳穴刺痛得很,她揉了揉眼睛,翻过身去,伏在枕头上好一会儿才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太阳已经照在了枕头上,努力地想让枕头尽快脱水烘干,因为上面湿了一大片。
今天,周云彤并没有昨天的神采,她觉得自己忽然从高高的舞台上跌落下来,太阳也失去了颜色,裙子也失去了光彩,一切都装上了过滤片,变成了雪花电视机里的世界。
周云彤依旧和往常一样一副清汤挂面的样子,素面朝天,牛仔裤加白衬衣配帆布鞋向公司走去。
5
江城的夜晚每天不知有多少人会失眠,除了周云彤,在福熙路的小楼里还有另一个人,此刻他正躺在浴缸里。
一夜的失眠,何耀武索性就抹黑爬起来倒了杯酒,看了一遍《罗马假日》。
此刻他的头昏昏沉沉的,满脑子都是奥黛丽·赫本月牙一样的笑脸。她站在便利店门口笑着等自己,手里还拿着一瓶橘子罐头。何耀武想对她说话,人影却突然消失了,一口冷水呛入他的鼻腔。濒临窒息的压迫感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与恐惧。一阵剧烈咳嗽让他整个人又重新活了过来了。
重获新生的何耀武如受了洗礼一般。太阳是刺眼的红,天空是如洗的蓝,云朵是纯洁的白。又是美好的一天。
泡在浴缸里整个人也变得懒洋洋的,不想起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敲门声”,响起,声音很轻。是小客人来叫门了。那轻微的窸窣声和他之间产生了磁性反应,何耀武裹上浴袍,光着脚走向门口。拉开门,小家伙立马跑进来舔舔他的大脚丫,弄得他直痒痒,赶紧弯腰把这个小坏蛋抱进怀里,何耀武用手指刮他的鼻子,他眯着眼冲何耀武轻轻地“喵”了一声。他知道小家伙饿了,走向冰箱拿出一盒牛奶,倒入奶锅。
燃气炉上的蓝色火舌贪婪地舔着奶锅底,吝啬的上帝只允许他闻到牛奶的芳香。
燕麦片融化在白色的海洋里,肚里的馋虫闻到了香甜的气味,抗议着,咕噜噜!咕噜噜!
何耀武给小家伙的奶盆里倒了一碗,自己又煎了一个荷包蛋,就着昨天早上的剩面包草草的填饱了肚皮。
阳台上的那盆薄荷草耷拉着,他拿起喷壶给他来了一场人工降雨。晶莹的水珠聚集在嫩绿的叶片上,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恍惚间,何耀武看见水珠里有一个奥黛丽·赫本笑盈盈的看着自己,手里拿着一瓶橘子罐头。
何耀武也冲她笑了笑,然而当他想开口和这个女人说话,人影却突然流走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揉了揉眼睛,为了自己的可笑找到了借口,一定是自己昨晚失眠没睡醒的缘故。
他决定给自己泡杯咖啡,特浓,不加糖,不加奶。
木质音响里的《waterfall》响起,何耀武总希望哪天自己能站在悬崖边,身旁的瀑布倾泻着万丈的河水,喷薄的水汽弥漫着四周,感受着那水汽制造的雾气使人产生的梦幻。能产生同样效果的另一样东西,是香烟。他不喜欢抽香烟的女人成为他的妻子,他认识的很多女人都抽香烟,她们大都抽“爱喜”,据她们说,细长的香烟能使她们更优雅,而何耀武平时只抽“万宝路”。
阿徒打电话问何耀武,今天下午要放什么电影,他说,还没想好。
阿徒是何耀武的老板也是他的粉丝,(因为在豆瓣看到何耀武写的一篇文章《时光隧道里的电影咖啡馆》,所以就主动联系他,让他来自己的咖啡馆放映电影)很荒诞不经,虽然工资不高,但何耀武却乐此不疲,因为,他可以免费住在咖啡馆的小洋楼上。这将省去他一大笔开销。
楼下咖啡馆上午仅售咖啡,墙上贴了许许多多的电影海报小卡片,《罗马假日》、《北非碟影》、《偷自行车的人》、《美国往事》、《肖申克的救赎》、《这个杀手不太冷》、《甜蜜蜜》、《花样年华》、《阿飞正传》、《滚滚红尘》、《青蛇》、《梁祝》等等。昔日里底楼诺大的八角会客厅,现在被布置成了富有小资情调的电影咖啡馆。为了将电影投影在粉墙上,暗红色的绒布窗帘在下午的大半时候是半拉上的,每位客人只需进来点一杯咖啡便可作为电影票。暗红色的桌布,与窗帘在这座都市悄悄地打造了一个时光隧道。
来这里的客人大多数是在豆瓣上看到的,且多是文艺青年,也有个别老面孔,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个神秘的空间,如获至宝,如非特殊天气,每天下午必来报道。
何耀武趴在在阳台上,点了一支烟,望着不远处高架上的地铁环城线,来往的两辆车头相互疾驰而过,他总想着,如果在两旁种满樱花树,春天的时候,落樱缤纷,该有多美,就像“冰冰”一样让人向往。他决定抽完这支烟再去找“冰冰”。
他每次去找“冰冰”都要坐四分之一地铁环城线。
进站,刷卡,上车,五站路。记得有一次他赶时间,坐成了反方向,好久才发现,结果那天见面,“冰冰”好生气,但是他却在心里暗暗的开心,因为说明“冰冰”心里好在乎他。现在“冰冰”看见他依然好生气,可他却开心不起来,因为“冰冰”看他的眼神是一种厌恶。
下车,刷卡,出站。记得昨晚“冰冰”说今天调休,何耀武来到那家便利店,买了杯咖啡,坐在橱窗前,拿出手机拨通了“冰冰”的号码。结果电话那头一直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何耀武好后悔没有偷偷跟“冰冰”回家,否则现在也不会连她住在附近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一连拨了几十通电话后,何耀武开始问自己,“冰冰”是不是在和别的男人通电话,又或者是把自己的号码拉黑了。不可能的,她昨晚才和自己分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新欢,她不是那种女人。他们曾经那么相爱,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怎么可能绝情到把自己拉入黑名单,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何耀武一遍又一遍的否定自己心里的猜测。
他绝望地望着过往的人,玻璃橱窗已经将他隔离到了另一个世界,冰冷、黑暗。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橱窗外似乎走过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难道是“冰冰”,他飞快地冲出去,对着那个背影拍了一下,“冰冰”。蓦然回首,是一张鹅蛋脸,未施粉黛,略显暗淡,但那双大眼睛看到他似乎一下子就放出光彩来,“何耀武,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