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妈
白诺的名字是自己改的,他本来是叫韩诺的,他还有个弟弟叫韩言,和自己是双生子。据说娘亲在生自己和言儿的时候,引来了天雷,差点一失三命,若不是狐狸洞的狐狸长老举全族之力受了那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只怕……
打白诺出生起,他就没见过自己的爹爹。一开始,他本以为就该是这样的,可是看到狐狸洞的小狐狸们都有爹爹,就和言儿一起去问娘亲,娘亲当时看了放在窗边的一柄长剑好一会儿,才微笑着说:“你们爹爹去办正事了,办完事就会回来了。”
三岁的白诺不知道什么是正事,但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知道自己还是有爹爹的,那就够了。可是后来万年间,他一直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真是可笑。有爹又能如何?谁又知道,正是这个自己和娘亲期盼了八年的爹爹抛妻弃子,还给这孤儿寡母引来了杀身之祸。
八岁那年,狐狸洞的白狐一家又新添了一只小狐狸,跟个毛线团子似的,鼻尖红红的,十分可爱。白狐爹爹宠溺地逗弄着自家新添的儿子,满目慈爱。白诺却觉得分外刺眼,鼻子酸酸的,原来爹爹该是这个样子啊。可是自家爹爹到底是去办什么事了呢?为什么都过去八年了,他还未出现。他,是不是不要自己了呢?
白诺气鼓鼓地带着言儿回了自家山谷间的木屋,却在屋外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那人个子很高,只有八岁的白诺只能仰着头看着那人,却发现那人的脸庞在日光下如何都看不清楚。只是觉得那人似乎笑了一下,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苦涩,轻叹一声:“孩子都这么大了吗?”
白诺和弟弟好奇地看着这人,谷里从未来过外人,听狐狸长老说,自己的爹爹是谷里唯一收留过的外人。那这人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呢?
“你是谁?”白诺脆生生地问道。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又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嗬,倒是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说完,远远看了一眼院子里晾衣服的娘亲,身上骤然有了一股让人很害怕的气势,白诺甚至拉着言儿往后退了一步。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叫杀气。
等那人走了,白诺才拉着言儿跑回了家,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就是不想让娘亲知道有这么个人出现过,所以嘱咐言儿也不要讲。
谁知不过几日,白诺在和狐狸爹爹一起去山那边打猎的时候,就看到了更多的陌生人。那些人黑衣黑发,身上都是前几日见到的陌生人身上那种让人害怕的气势,见人就打听附近有没有一户带着两个孩子的妇人。好在,狐狸洞和相思谷自古与世隔绝,外人并不知这个地方。狐狸爹爹拉着自己躲在树后,待那些人走远了,才匆匆往自家赶去。
狐狸爹爹之后就一直劝娘亲带着自己和言儿离开,可是,如果走了,爹爹回来找不到自己怎么办啊?好在娘亲并没有答应,还把狐狸爹爹气跑了。
那之后发生的事折磨了白诺万年,鲜血淋漓的梦境让他无数次心如刀绞。如果自己当时劝娘亲离开,娘亲会走的吧?
那些黑衣人当晚就找到了相思谷,娘亲带着自己和言儿仓促出逃,用内丹封住了言儿的记忆和仙根,将他化为一只白狐,带着自己没入了黑暗中。当那些黑衣人袭来之时,娘亲挡在了自己身前,利剑没入胸前迸出的鲜血溅到了自己脸上,娘亲艰难地回头看着自己,低声说了一个字:“跑!”
白诺满脸都是泪,没命地往前跑。说是前,其实他已经分辨不出了方向,只是本能地迈动双腿,不能让娘亲白死。自己不能死,要为娘亲报仇,绝对不能死。可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八岁幼童,在修为高深的黑衣人面前不过一只蝼蚁,又能跑多远跑多久?白诺感觉自己耳边都是风声,胸口在剧烈的运动下闷痛,却还是没有逃得过那些人的追杀。当一个黑衣人一掌拍在自己后背上的时候,他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那人,满眼不甘,满是泪光的眼眸却看到了那人腕间的凤羽标记。
他晕过去之前看到那人露出个惊恐的表情,身子斜飞出去很远,砸在了一棵大树上。那人站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那人剑眉星目,皱着眉看着自己,喊了一声:“孩子……”
白诺之后断断续续醒过几次,第一次醒来时,他感觉浑身僵硬,只有眼珠可以活动,他瞄到自己晕倒前见到的那个男人跪在一个脸上覆着面具的人面前,眼神灼灼地看着那人,开口讲到:“只要魔尊愿意救我儿,韩起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面具人俯下身,用手挑起韩起的下巴:“任何代价?呵呵,朝洛怎么舍得?”
韩起眼中冷光一闪而过,却未动,语气波澜不惊:“求魔君成全。”
面具人冷哼一声,放开了韩起,看了一眼白诺:“这孩子本是将死之人了,如果想续命,需留在魔界。你也知道,仙根纯净,最是受不得魔界的污浊之气,人,我能救活。但是活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看朝洛一定是不愿意救这孩子吧?哈哈,换做是我也不愿意啊。这绿帽子……”
跪在地上的韩起忽然出声:“够了。”
魔君嗤笑一声,不再说话,却是俯下身看着自己,啧啧了几声,然后冷声道:“人我带走了,你百年可来探望一次。”
韩起愣了一下,而后漠然点了点头:“嗯。”
白诺从此就住进了一个冰冷的地方,那里四周都是冰,自己睡的地方也是冰砌成的,冒着寒气。那面具魔尊十天半个月会来看看自己,也不做什么,只是单纯的看看自己死了没。许是没料到自己的求生欲望那么强吧,魔尊在十年之后看到自己竟然还没死,第一次开口说了话:“命还挺硬。”
自那日起,白诺每隔一月会被抱到一个温暖的地方,泡在药汤里。白诺感觉自己体内似乎有两股力量在博弈,每每把自己折磨得苦不堪言。只有呆在冰洞里时才会好受一些,那两股力量似乎会陷入沉睡,但是,下次泡药汤时斗争的更加厉害,每月一次的药汤,都会让白诺感觉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如此循环往复,白诺再一次见到了那个被叫做韩起的人。百年间,白诺容貌丝毫未变,还是个孩童的模样,但是心智却已经成熟了很多。他已经大概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第一个百年之期的那日恰逢泡药汤的日子,白诺已经能大略看到自己体内两股力量的模样,一股是墨蓝色的,一股是金黄色的,但是最近几个月,白诺总觉得金黄色似乎淡了些。他靠在桶壁上,闭着眼睛忍受着体内两股力量的横冲直撞,额头上一层冷汗。
忽然多出的呼吸声让白诺警惕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站在屋内的韩起时,眼中有瞬间的迷茫,然后便是刻骨的恨意。体内那股墨兰的力量瞬间大涨,瞬间就讲金黄色的那股力量逼到了角落,变成了一点微光。而后墨蓝色的力量在他体内肆意冲撞,白诺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一下子呕出了一口血。
韩起脸色大变,冲到了木桶边,伸手就要去扶脸色惨白的白诺,白诺眼睛里面隐隐能看到红色的微光,见韩起靠近过来,红光更盛,咬着牙冷声道:“不要碰我!”
韩起伸出的手堪堪停在了离白诺肩膀不过寸许的地方,眼中满是悲痛,慢慢直起了身子,轻声问道:“痛吗?”
白诺冷笑一声,那狠戾的表情出现在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十分诡异。他轻声道:“你在乎吗?”
房间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沉寂,韩起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低声说:“对不起……”
白诺将再次涌上来的血气压了下去,颤声道:“对不起?哈哈,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好歹活下来了,虽然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可是娘亲呢?你还记得我娘亲吗?她等了你那么久,等来了什么?等来的是羞辱,是杀戮。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来假惺惺,我告诉你,我不稀罕!如果,你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那就自我了断,看还能不能追得上娘亲在黄泉的脚步。哼,百年过去,我觉得娘亲早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忘了你这个负心薄幸之人了!”
白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血气再也压不住,话音一落就一口鲜血就从口中喷涌而出,瞬间将绿色的药汤染成了奇怪的颜色。
韩起顾不得再说什么,冲外面大声喊道:“林宗!”
魔尊缓步踱了进来,却是没戴面具,看着韩起扶着已经陷入昏迷的白诺,挑了挑眉:“我觉得有必要延长你来探望的时间。以后,五百年才可见一次。”
“可是……”
魔尊林宗将白诺从药汤中捞了出来抱在怀里,一手搭在孩子腕间,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韩起:“想他死的快点,你可以来的勤一点。他本就有心魔,这心魔是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他这孱弱的身子可经受不住浊气的反噬,你可考虑好了。”
韩起颓然地退后了一步,看了一眼林宗怀里的白诺,起身朝外走去。
白诺并不知道魔尊与韩起定下的约定,只是在那次反噬之后虚弱了很久,隔了半年才被允许再次泡那汤药。在冰洞的时候,为了抵御寒冷,白诺总是对自己进行催眠,陷入长久的昏睡。而梦中无一例外都是娘亲的身影,每每惊醒,都心如刀绞。他身体仍然僵硬,魔尊告诉他这是因为他本来就是死了的,现在全凭体内的两股真气吊着命,假以时日,若是能冲破肉体的限制,才能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但是怎么冲破,魔尊却只是冷笑,摇头说他此生从未见过有那样的人,这个法子不过是他在古籍中看到的而已,之前试过几次都失败了。
白诺第二次见到韩起的时候,体内那股墨蓝色的真气经过五百年的淬炼竟然已经隐隐有了金光,而原本的金黄色的真气却是越来越势微。这次他重回药汤,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小指可以活动了。已经六百岁高龄的白诺像个孩子似得,惊喜地朝魔尊林宗喊道:“喂,我能动了!我能动了!”
魔尊林宗近百年间在白诺泡药汤的时候总是会守在一边,什么都不做,只是歪在窗边的小榻上看书,这会儿听到白诺的声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嗤了一声:“瞎叫什么!”但是眼中的欣喜和笑意却怎么都隐不去。
白诺发现这魔尊不冷着脸的时候还是挺不错的,起码不难看,就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林宗愣了一下,被白诺孩子气的笑容震住了,还未说什么,就听见了外间的脚步声。他将手中的书扔在一边,瞪了白诺一眼:“你那便宜爹来看你了,你给我老实点,不许动怒,不然,浊气反噬,我能救你一次,两次就不好说了。”
白诺愣了一下,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心里一阵气闷,立刻觉得之前平缓的墨蓝色真气汹涌了起来。林宗上前一步封住了白诺胸前几道穴道,厉喝道:“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白诺把头偏向一边,暂时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和恨意。
这次父子两人的见面,没有那么剑拔弩张,却更让人难受。两人谁都不说话,白诺倒是觉得自己那便宜爹似乎憔悴了许多,眼角微垂,一脸的悲苦。白诺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原来你也会难受啊?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林宗一直等在外间,直到夜幕低垂,韩起低叹一声离开了,才进了里屋,抱臂站在木桶边,看着白诺:“怎么?准备就这么耗着?”
白诺不能抬头,只能看到林宗腰间衣袍上繁复的花纹,低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