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妈
漫长的岁月慢慢流淌着,白诺可以自己控制的身体部位越来越多,而伴随着灵活性的同时,是成长的痛苦,那种真正意义的肉体上的痛苦。他的生命本是终止在了八岁那年,骨骼停止生长千年,现在骤然开始抽长,虽然速度并不快,但依旧让白诺痛得夜不能寐。他已经不用再睡冰洞了,而是搬到了林宗住的别院中,林宗似乎整日都无所事事,几乎一直呆在白诺屋子里,虽然从来不做什么,只是悠然自得的看书或者干脆闭着眼睛睡觉,但还是给了白诺莫大的安慰,他实在想不出如果没有林宗陪着自己,自己是否能撑过那孤寂却痛入骨髓的万年时光。
白诺的便宜爹依旧是五百年准时出现一次,白诺不理他,他就站在窗边站一天,偶尔会将目光停留在白诺身上,却从不开口。直到白诺到了魔界三千年的时候,韩起带来了一棵寒星草。
白诺上肢已经基本都有了知觉,虽然动作很僵硬,但是却已经十分不易了。林宗一次无意间说起,如果有鬼界的寒星草,对白诺的恢复十分有益。可是,那寒星草万年才能长出一株,鬼王断然不可能割爱的。这话被韩起听了去,也不知想了什么办法,这次竟然带来了这万金难买的寒星草。
白诺冷冷瞥了韩起一眼,就闭上了眼睛。林宗却是十分欣喜:“你如何得来的?鬼王可不是好相与的。”
韩起摇了摇头,问道:“现在给诺儿用还来得及吗?”
林宗小心翼翼地将寒星草收好,连连点头:“自然用的上。如此一来,这小子起码可以少受千年的罪。”
韩起点点头:“那就好。”说罢看了白诺一眼,转身朝外走去,没再停留。
白诺扭头怒视着韩起的背影,哼,别以为这么一株破草就可以收买我。
林宗走上前拍了白诺的脑袋一巴掌:“臭小子,都三千年了,你娘早投胎了,你还不能原谅他?”
白诺不耐烦地瞪了林宗一眼:“用你管!”
“啧!你个臭小子,长本事了是不是?敢这么跟本尊说话!”林宗并不恼,斜倚在窗边,眯着眼睛问:“你知道你爹消失那些年去做什么了吗?”
白诺冷哼一声:“他不是我爹!”
林宗嗤笑一声:“韩起,前任天帝朝风阙的养子,自小被朝风阙留在身边教养,与朝洛,哦,就是现在的天帝也可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吧。朝风阙陨落前为韩起定下了与凤邬一族的亲事,成亲之日就定在朝洛继位之日,说要搞什么双喜临门。哼,真搞不懂那些道貌岸然的仙界之人是怎么想的。朝洛怎么愿意,遂找了个平妖的借口将韩起支去了妖界诛杀当时的一只老妖,本想着让人出去历练几年,最好错过了与凤邬成亲的日子。谁知韩起不知怎么竟然重伤误入相思谷,与你娘生下了你。哦,在你娘怀孕那年,天帝朝洛才得知此事,而凤邬则是被蒙在鼓里的。朝洛一怒之下借口魔界攻打天界将韩起召回,表面是共商大事,实则是将人软禁了起来。后面的事,你想必就知道了。凤邬不知怎么得知了你们母子之事,派人追杀。其实,说起来,你爹,哦,不,韩起也是挺无辜的。”
白诺大张着嘴,目瞪口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你说,天帝,对,对他……”
林宗坏笑一声,挑了挑眉:“是啊,后来韩起和凤邬一族就退了婚,凤邬一族不知是觉得受辱还是如何,就脱离仙界,自立门户,世人再不知凤邬一族身在何处。朝洛那个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白诺感觉自己一时消化不了这么多的事情,颓然地靠在了桶壁上,闭上了眼睛。许久,他忽然睁开眼睛,眼中寒星点点,沉声问道:“如此说来,凤邬一族之前并不知道我和娘亲的存在,是吗?那么,这一切的一切,其实根本就是天帝朝洛安排和设计的!我想起来了,凤邬一族来追杀我和娘亲那日之前,曾经有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相思谷,怕就是朝洛吧。”白诺胸口发冷,哈,真是荒唐啊。
林宗一瞬不瞬地看着白诺,不置可否,只是说:“我只是想告诉你,韩起是你爹,他这些年也悔过了,他从带你来魔界之日起就是和朝洛断了情谊,单单就是这棵寒星草,你当是那么容易取的吗?白诺,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白诺冷哼一声:“后悔?是啊,我真后悔,怎么会摊上这么个爹!”
林宗愣了一下,再未说话,自那日起也再未提起韩起。而韩起也在下一个五百年的时候失约了。白诺并没什么感觉,反正来了,两人也无话可说。这五百年间在寒星草的辅助下,他已经可以开始走路了,虽然一天只能迈出去两步就累的气喘吁吁,但是,白诺还是忍不住地雀跃,林宗也难得的笑了。
白诺靠在墙上喘着粗气,问一边的林宗:“你这些日子是不是有事要做?我看到你那些部下时常侯在外面。你若有事去办就是了,我自己可以。”
林宗粗鲁地抓着白诺的胳膊把人摔到躺椅上,递过去一杯热茶:“养你的身子就行了,小孩子家管那么多事做什么。”
白诺已经长高了不少,能到林宗胸口了,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样子,越来越像韩起,却比韩起多了几分秀气,许是像了白离。听了林宗的话立刻不服气地喊道:“我哪里还是小孩子!我都快四千岁了!这要在凡间,就是活王八了!”
林宗俯下身,认真的看了白诺半天,忽然笑了起来,笑地肩膀直颤:“哈哈,王八?我还没见过这么年轻的王八呢,哈哈哈……”
白诺憋得脸通红,却知道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能气鼓鼓地瞪林宗。林宗终于笑够了,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摸了摸白诺的发顶:“你在我面前多会儿都是个孩子啊。”
白诺一直觉得自己是因为从小没有父亲,所以才会对林宗的陪伴如此依赖。那个老男人,呃,虽然看起来一点都不老,但是算起来确实和自己亲爹年龄该是也差不多的,就像是自己的父亲。可是,白诺心知自己对父亲也不会如此亲近,想不明白了,他就只能自嘲的笑笑。
白诺数着墙边那棵菩提树的树枝,林宗说,那树每年都会新长出枝桠,有多少枝桠,便是多少岁了。那树是自己住进来后栽下的,现在已经有了五千余枝枝桠,那自己该也有六千余岁了吧。他现在已经活动自如,但是身子还是弱的很,每日仍旧被林宗关在院子里修习功法。体内的真气也只剩下泛着金光的墨蓝色,额间隐约可见一朵妖艳的凤仙花印记,林宗说那是堕仙印记,等他修为再深些,可以自行隐去。
白诺总觉得林宗最近精神很差,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每日都在,只会隔几日才出现,每次出现都是一脸的疲倦,和白诺聊不了几句,就靠在躺椅上沉沉睡去了。白诺托着腮看着林宗,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到底是什么呢?等他醒了,自己可得好好问问。
“谁?”白诺猛地站了起来,转身盯着身后的屋顶。屋顶上站着十余人,全部面色不善,见白诺质问,其中一人冷哼一声:“倒是生了副好皮相,怪不得魔尊舍不得呢。今日里,就让我们兄弟杀了你这魅惑魔尊的妖孽,也好过我们被仙界围攻!”
白诺心中大震,却根本来不及细问,就与几人缠斗在了一起。白诺本是怕人打扰,所以在林宗周围设了结界,这会儿他在结界外与人打斗,并未惊醒林宗。百十个回合下来,围攻的几人都面露惊异之色,更多的却是贪婪之色。其中一人喊道:“没想到这妖孽修为如此高深,真是天助我也。今日里咱们就取了他的性命,炼化增进我等修为。此等上好的补品,真是千年难遇啊。”说罢,几人的攻势更加凌厉了起来。
白诺虽然感觉自己体内真气十分充沛,但是奈何实战经验太少,伤了三人之后就有点应接不暇起来,招式眼看慢了下来。一个不察,被一人的长鞭扫到了胳膊,一下子鲜血淋漓,白诺嘶了一声,皱起了眉。
“都给本尊住手!”林宗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冷声大喝道。
打斗中的几人均是一震,手下一顿,白诺就跳出了他们的包围圈,站在一边戒备地看着几人。那几人见林宗醒来,一时脸上青白交加。一个貌似是领头人的中年男人皱着眉道:“魔尊,恕属下不敬。仙界已经下了战书,若再不交出此人,将踏平我魔界!魔尊,你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置魔界千万生灵于不顾!”
林宗不耐烦地瞪了那人一眼:“什么时候本尊做事倒要看你们的脸色了?滚!再有今日之事发生,定不轻饶!回去告诉你们的人,仙魔自古不两立,怎么,两族修好了几年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吗?还有,我适才听到你们竟想炼化他?”林宗目光微冷,威压骤增。
那几人恨恨地瞪了白诺一眼,却敢怒不敢言:“属下不敢。”
“好了,滚吧,别再让我在这里看到你们。”
白诺看着那几人几个起跃消失在了夜幕中,皱眉问林宗道:“朝洛不放过我是吗?”
林宗抬手似乎想摸摸白诺的发顶,却发现那孩子不知何时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只能改为拍了拍白诺的肩膀:“好了,别担心,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白诺抿了抿唇,上前一步狠狠抱了林宗一下,转身快步朝屋里走去,独留林宗一人在原地发呆。自那日起,林宗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出现,却也没有人来打扰白诺。白诺心知林宗是在避嫌,心中烦躁,对朝洛的怨恨与日俱增,只能苦心修炼,只盼着早日能除了那人,为娘亲报仇,以解心头之恨。
这日里刚入夜,许久未见的林宗忽然出现在了白诺屋里。他穿了一件墨色的长袍,手中拎了一坛酒,不知是不是已经在哪里喝了不少,脚步有点虚浮。白诺见状,愣了一愣,就要点灯。林宗却一把摁住了白诺的手:“别点了,今晚月光挺好。”白诺觉得林宗的手冰冷,细看之下,脸色似乎也有点发白,而那件黑袍款式自己见过,花纹却是未曾见过,暗红色的大片不规则图案印在上面,看着十分奇怪。不过,他依旧听话的收起了火折子,同林宗坐在了桌边。
林宗将酒随意倒在茶杯里推到了白诺面前:“来,陪我喝一杯。”
白诺就着茶杯抿了一口,皱起了眉,辛辣。林宗却是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将酒坛重重放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白诺,露出个笑容:“诺儿,人生在世,就得如这饮酒一般,畅快才好。心里的疙瘩太多了,反而失了乐趣,枉我白救你一场。以后,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都希望你快意,别憋着,知道吗?”
白诺点了点头:“你今天怎么了?”
林宗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将杯子摔到了地上,瞬间裂成了一地碎片,脸色一凛,薄唇轻启:“跑。”
白诺睁大了眼睛,看着林宗五官渗出细细的黑血,却依旧眼带笑意看着自己:“跑。”他又说了一遍,挥出掌风将白诺带上了房顶。白诺愣愣地看着稳稳坐在桌边却七窍流血的林宗,回不过神来。直到远远传来了杂乱的喊叫声:“快!别让两人跑了!”“不可能!他中了我的毒,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这会儿应该都死透了!”
白诺吃惊地看着林宗,却见那人朝自己笑了笑:“跑。”
脚步声和喧闹声越来越近,他们有备而来,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发现,十分放肆,白诺抹了一把有点模糊的双眼,咬了咬牙朝远处逃去。一路上他都在想,那根本不是什么新款图案的纹样,那黑袍上沾染的全是鲜血,不知有多少是林宗的……
一夜之间,白诺的画像贴满了六界,成了毒杀魔尊的凶手被六界通缉。白诺压了压戴在头上的斗笠,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画像,转身朝夕阳落下的方向而去,背影挺直,却十分落寞。
魔尊身死,魔界陷入混乱,一乱就是千年,直到西北异军突起的歌扇一统江湖,才短暂地安稳了两千余年。两千余年间,人们渐渐淡忘了昔日的魔尊,而歌扇也只称自己为魔王,那个昔日被通缉的毒杀魔尊的凶手,叫做白诺的少年人却是彻底消失在了六界的视线中。
直到魔王歌扇被关押,魔界再次大乱,忽然出现了一个叫白诺的年轻人,精通魔界术法,修为高深,屠戮了魔界几大门派,人们才豁然想起,几千年前,魔尊林宗养在深闺的那人,似乎也叫白诺。
不同的是,这个白诺每隔十年身边就会出现一个蒙面的男子,身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