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大爷的杂货铺
1.
萧红在《回忆鲁迅先生》中提到过关于他的一件小事。
那是一次聚餐,鲁迅先生与妻子许广平,儿子周海婴都在。
一碗从菜馆叫来的丸子被端上餐桌。
小海婴吃了一口,说不新鲜。
许先生不信,同桌的大人们也都不信。
因为那丸子确实是有的新鲜,有的不新鲜,而大人们吃到嘴里的那些,恰好是没变味的。
许先生又给海婴一个,海婴一吃,还是不新鲜,便叫嚷起来。
大人们对此都不理睬,唯独鲁迅先生坚持要把海婴碟里的丸子拿来尝尝,一吃,果然是不新鲜的。
鲁迅先生继而道:”他说不新鲜,一定有他的道理,不加以查看就抹杀,是不对的。“
当我读到这个故事,心里既是感佩,又有共鸣。
感佩在于:即使是面对一个孩子,鲁迅先生也能报持尊重,以平等的态度倾听他的感受。且很客观,并没有先入为主地觉得孩子就是在撒娇,而是先悉心了解,再作判断。这是多么难得。
共鸣在于:类似于同桌大人们的反应,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真的太多了。我们很少有耐心去倾听和了解,总是受困于刻板印象,怀揣着主观成见,先预测好对方的表达意图,再对着自己想象出来的沟通对象去说。
结果就导致:很多真实的感受与压在心底的声音被埋没,双向的沟通成了两个人平行式的自说自话。
一个没把话说出来,憋得难受;另一个没把话听进去,反倒对对方的成见又加深了。
多少误读与错过,就是这么发生的。
2.
大学期间修读过一门新闻采访课。在人物专访的实践环节,我将采访对象定为教我们采访技巧的老师。
为了在师傅面前不露怯,我事先搜集了不少资料,也把问题准备了很多。
第二天见面的时候,我将设计好的问题一个个拿出来,抛过去,老师答一个,我再赶忙扔出下一个。
不一会,老师主动叫停了这次采访,我说是我做的不好吗?
老师答:很好,只是目的性太强,并且少了一点留白。首先,看得出来,你准备得很充分,但同时又能感受到,每个问题,你在问之前心里已经有了固定的答案,只是在做自我印证罢了。
这在沟通的时候如果被对方察觉到,一是会觉得自己很被动。再则被这样对待久了,便会图个省事,顺着你去答,那样就聊不出什么实质的东西。
另外,一个问题问出去,对方也总结性地回复了你,这时不要着急,留出几秒钟的间隔。一来对方可能沉默几秒钟后会做出补充,这里很有可能会出现许多心里话;
二来也给自己一点时间去体会一下对方的答复,问问自己是否有误解,是否真的听懂了。
将来找工作参加面试时也是这样,对方如果抛出一个问题,不必急着秒回,空出几秒思考一下,想想人家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所有的表象背后都是有原因的,比在意对方说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对方为什么这么说。
思考原因时多跟对方求反馈,求确认,这样的工作做的越多,沟通时的障碍就会越少了。
3.
老师的一番话被我记在心里,且在那之后我渐渐发现:生活中的很多误会都是由于缺乏倾听导致的。
孩子跟家长说:这门课真让人头疼,我有点学不进去。
很多家长听了这话,根本不会考虑孩子的需求、感受、兴趣与当前遇到的障碍困惑,倒是先认准了孩子贪玩厌学罢了,张口就是:你给我学,你知道我们养你多不容易么!
妻子对丈夫讲:邻居张先生上个月带着全家出门旅游了。
丈夫不会去想这话背后的诉求,倒是先在心底的猜忌上打了个勾,只想着:你看,女人果然都虚荣吧,每天就知道比来比去。张口就是:不满意我离婚算了。
丈夫对妻子说:我最近压力真的好大,但三言两语还说不清楚,很抑郁。
妻子反倒觉得:一个大男人天天抱怨什么?这八成是又嫌我赚的少了。张口就是:抑郁无非是心眼小嘛,忙忘了就好了。
父母对儿女说:你怕是长大以后就忘了我们喽,最近都不来电话了。
儿女心想:哪有那么多要聊的?这是又怕我不养活他们了吧。
转手一个红包转过去,并附言道:好了好了,你们不知道现在是我人生中的重要阶段,矫情不得。
但你不会去想,第一次面对五十岁六十七十岁的他们,最近也恰逢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我们在沟通中,往往出于成见,主观,心急,猜测,嫌麻烦,而多造出一堵墙来;唯独少了一点倾听,少了一点空当,少说了一句:跟我说说,少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4.
记得爷爷去世之前,家里来了不少亲戚与宾客。
大伙左右围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一些宽心话。
如:哎呀没事的,过一阵子就好了。
您的病不严重,我们还等着您去我们那串门呢。
可每当爷爷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觉得我这辈子啊……
话音未落,便迎来一大片的反驳:您想太多了!你的想法我们都知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讲什么。
可爷爷就像是被堵住了嘴一样,总想找人聊聊,而大伙都觉着没有必要,有些话说出来既不吉利,又挺尴尬的。
那天我壮起胆子,坐到爷爷身边,开头一句话也不讲,只把耳朵凑过去,听他说。
听他说他的害怕,听他说他的担心。听他说一生有哪些遗憾,听他说这辈子都做了什么。
听完以后,我说了一句家人们都不好意思说的话:您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幸福,您这辈子是圆满的。
爷爷眼眶有点湿润,我又说了一句家人们都避讳的话:我听人讲人去世之后,再也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什么感觉都没了;但我也听说,死亡不是终点,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我不知道哪种说法是对的。
所以,万一您最终知道了真相,到时候通过某种方式告诉孙儿好吗。
爷爷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说好。
我们彼此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空气也安静得很,但总感觉被充满了许多。
那一刻我真正明白:来自心底的沟通,是从耳朵开始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