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链接：漆园传说（3）
饥饿，是庄周从小到大的老朋友。耐饿力就是在庄小周那样的年纪炼成的的，初，可以一个白天黑夜，再，可以耐三天，渐次，可以耐七天……目标是可以耐七七四十九天，于是成仙。
有一个说法是人体食五谷而百病丛生。如果断绝食源，只以吸风饮露来获取能量，不但可怯百病，还可以延年。有没有人做到呢？有。但是几千几万人里面有一个就不错了。一个弊病就是，四十九天之后，食还是不食，这是个生死攸关的大问题，否则，成不成仙，或者，死还是不死，自己选啦。
乡下人骂一个异想天开的人，会让他去吃西北风，这个骂法也是大有讲究的，不然为何不让对方去吃东南风呢？——不过，这部分知识是庄周之后才发展出来的，在他的年代，记住“吃风”是什么就好了。
渔夫就是闯破了老师“吃风”之修炼的那个家伙。他拎着小半袋小米来了。他听说，老师家已经二十多天没有冒出炊烟啦，因为担心，就赶来看望，他还更担心庄小周这孩子。真是善良的渔夫。
屋里静悄悄的，好像没人。喊了几声，没人答应。“不好，我来迟了吗？”渔夫快步进屋，穿过堂屋走到后院。
庄周果然在那儿，躺着，眼神迷离。饥饿让他产生了一些幻觉。他觉得自己身轻如羽，能御风而行，到云雾缭绕的山上与仙人们说说话……然而，他被一阵急促的摇撼给摇醒了，眼前模糊看到一张焦急的大脸：“老师！老师！老师！！”
“……别吵。”庄周摆了摆手。
“小周呢，老师？”
“在外婆家。”
渔夫松了口气，自去厨房把小米煮了，不多时，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一碗小米粥下肚，庄周回到了人间。
刚才渔夫还揭开米缸盖看了一下：空的。这就难怪了。现在青黄不接时候，官粮还没发放，庄周一家子应该是断粮好多天了，——或者竟是庄太上吊那日，米缸就见底了。
“你师母，性子大。我去借粮没借到，回来之后，第二天，她就……”庄周吃饱了之后，竟然神差鬼使的说出了这样的话。
渔夫默默地伺候在侧，没有说话。是真师徒直以性命相见，互相懂得，这份情谊，足可以一直带到棺材里去。
庄周无声地哭了。好像有个自动按钮，一按，眼泪就像泵了出来。
渔夫又去烧了点热水，端在盆里，放进一条方巾，让老师擦把脸。
两人最后坐定，又开始清谈。
“我去监河侯处借粮。人家说，可以有，等他自己收完税，拨给我三百金去买粮，那得是秋后了。我怒了，忍不住跟他说：斗升之水，可以救活车辙中的鲋鱼，还用引你的河水过来填湖吗！我今就似车辙里快渴死的鱼，你给一瓢水就能活，还用去引西江水来？不如早日去咸鱼铺中找我了。”
“啊？河监侯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我转身走了。”
“老师，这样没有麻烦吧？”
“麻烦？有什么麻烦！看他那脑满肠肥的嘴脸！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自己处置河道工程一年来，已贪金万两有余，又还主管沿河两岸农产税、渔业税。眼下用税金来敷衍我。明知休渔期还没结束，收税还等秋后，到秋后，官粮也下来了，还用他借？可知此人鸡贼之甚。”
老师极少有发牢骚的时候，渔夫默默地听着。忽听庄周说：“赶明儿，渔禁开了，我跟你的船，打渔去。”
渔夫说：“老师当真？”
“当真！我也许久没活动筋骨了。就怕你嫌我累赘。”
“不，怎么会呢。有机会的，只是怕累着老师。”
“有多累呀，莫非你还能钓到山一般大的鱼，搞到要就地切割？”
“哈哈，真有那么大的鱼，好呀。”
“好什么好，你真成了任公子钓巨鳢了。”
“任公子钓啥？”
“昔有任公子，是钓手中的高手，想钓到最大的黑鱼，破纪录。于是用了五十头阉牛，拴起作饵，蹲在会稽，投竿东海，一天又一天，都守了一年了，没有鱼上钩。终于有一日，一条大鱼咬钩，几乎把他拽到水里去。那鱼翻起海波，惊涛骇浪，鬼哭神嚎，声震千里。”
“任公子厉害。”
“这么大的鱼，钓上来怎么处置是个问题。”
“就地切割，腊起来。”
“对。腊起来。那鱼肉足够两岸人民吃一年，直到每个人，制河以东，苍梧以北，都闻到味儿就想吐为止。”
“好大的鱼。一年都吃不完啊。”
“是呀，一年到头，吃鱼肉都吃腻了。”庄周笑笑。“你觉得，这样的期望，对吗？”
“啊？有什么不对？我都想钓到这么大一条鱼啊，一年不愁吃喝了。”
“你有这么大的鱼钩？有五十头阉牛？有这么长时间不用工作，就守着鱼竿吗？”
“没有。”
“更不要说就你我两个，一艘破船（不是打击你啊），一张小网，能渔获多少，够烧一顿饭已经不错了，期望钓大鱼，嘿嘿，慢慢等吧。”
“老师，我还是不甚明白。”
“你要知道的是，我们普通人为一日三餐的努力，就是果腹而已，不要期望超过这三餐的东西。巨大的收获必以巨大的付出为代价。有多大的脑袋，就戴多大的帽子；有多大的屁股，就穿多大的裤衩~”
（笔者注：最后这句台词“裤衩”是偷来的，该句台词版权属于电影《一代宗师》的那谁。）
“明白了。老师曾经说过，一个人安身立命，立足于世上，衣食是最基本的需求。除非修仙得道，脱离人间，否则每天都还是要为三餐劳碌。这样的劳碌，有时候倒可以帮助自己忘却生死。但想要达到更大的目标，就不是用揾食的思路了，那就真的，会很累。”
“说得不错。人最好不累地活着。”
庄周一转念，却又想起了庄太，又忍不住哭啦……她，再也不用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