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上的土壤在烈日下燃烧。像往常一样，她戴着那顶旧得有点发黄的草帽，帽檐裂了一个个小口，她一度怀疑这是经常在院子里穿梭的的那只老鼠的杰作。
或许是因为她过于瘦小，她手里拎着的陶瓷坛子显得无比巨大，坛子里是母亲的午饭，是奶奶最拿手的酸菜面。她的影子在在阳光下有点儿倾斜，仿佛在努力拉住那个不断下沉的坛子。
走在母亲每天走的那条路上，看着路旁的玉米地一片葱郁，只是叶子有点耷拉，远处的田垄上的空气在灼烧。
因为是中午，田间没什么人，远远望去母亲的背影显得格外疲惫，但更多的是无奈。母亲手中的铁锹在烈日下闪闪发亮，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她本能的用空闲的手推开这道孤寂耀眼的光。
近了近了，母亲佝偻的背像是背负着整个世纪，那件穿了很久的汗衫褪色的很严重，尤其是背上的那块布，晒得很旧，也被磨得很薄。洗过晾干后甚至可以看见零星的小缝隙，可是此时，它湿透了，准确的说应该是被汗水浸透了，越来越近……
母亲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连同脚下的铁锹一同跌进黄土高原上的泥土里。而那道刺眼的光芒也如同雪亮的剑牢牢地刺进她的心里。
她的脸颊流下两条透明的液体，早就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泪水，只是流到她干涸的嘴唇，划过嘴角有点涩有点咸。
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擦干眼角的湿润。安静的走到母亲的身旁。
“阿娘”
听到这温暖的呼唤，这个沧桑的女人，停下手中的活，急忙转过身，留给她唯一的女儿一脸慈爱的笑容。母亲笑着赶忙接过她手里的坛子，指向不远处的大树下。
燥热的天气，清凉的树荫下，炙热的亲情。
母亲轻声询问着今天的学校生活。
她没有抬头，是转过头看着远处的田垄。此刻，她的心和他脚下的土壤一起灼烧着。
“先吃饭吧，饿坏了吧？天这么热，地里都没人了，就你一个人在干活，怎么不知道休息一下？”
听到这有点抱怨的关心，母亲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傻傻的笑，额头上的皱纹如同车辙一样，深深印在母亲的皮肤里，也深深的烙在她的心里。
那个放弃学业的念头一直萦绕在她的心里，只是一直没有说，与其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还不如说是不敢。
每次看见母亲如此辛苦，这种想法就愈加强烈。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因为她必须更加努力地学习，去实现她的理想，也是母亲曾经的理想。
北方的仲夏夜有点凉，知了声，蛙声，此起彼伏，晚风轻拂，树影斑驳，早已让人忘却午后的骄热。
远在里的摇椅上，满头银发的奶奶抱着猫咪躺着，仰望天空中的繁星，找寻着那棵闪亮的冥王星。
房间里那台19英寸的彩色电视机里，正播着肥皂剧，她和母亲都很爱看，看着电视剧里那对恋人在高档的西餐厅里，听着悠扬的音乐，喝着昂贵的红酒，吃着他们从未亲眼见过的牛排……母亲和儿女各有心事。
“真不知道牛排是什么味道，那么一小块肉，那么贵，要是以后你也能过上那样富足的生活就好了。”母有意无意的说着。声音虽小，可是她却听得字字清楚。
“以后，等我有钱了，一定带你去吃牛排。”她笑着说。
母亲笑着说：“好啊，等咱家女儿长本事挣大钱。”
她的心随着电视里的插曲飘到九霄云外，那是一首陈奕迅的歌，那是她最喜欢的歌手。她心里渴望也有那么一个英俊的男人带她去听陈奕迅的演唱会，去听高雅的音乐会，但是一切都还是幻想。
现在的她没有那么多的钱可以拿来买他的海报。虽然买一张CD对别人来说都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是对于她，那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久久不能入睡，白天的事情历历在目，那道白色的刺眼的光芒，额头上的皱纹，餐厅里的恋人，诱人的牛排，母亲的羡慕……
寂静的夜里，母亲的呻吟声显得格外凄惨，飘荡在空气里，一声一声传到她的耳朵里也刺在她的心里，眼泪又一次滑落，这一次毫无控制的如同决堤一般，她抱紧怀里的被子，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样的压抑让她的心一阵一阵的疼，恰如午后那雪亮的剑刺进心里一样疼。这些一切一切，都让她更加坚定那个三年前许下的承诺----成为一个医生。
三年前，她15岁，就在那一年冬天，父亲患了一场重病，原本幸福的家庭，一时间陷入了慌乱之中，看病花了大笔的钱，她和母亲都奔走去借钱，再后来她们借不到钱，亲戚，邻居，朋友都开始躲闪着她们。
最后，医院强制建议父亲回家休养，看着越来越虚弱的父亲，一家人每天以泪洗面，她告诉父亲以后一定会成为医生，治好他的病，求父亲答应她一直等她。
父亲用干枯的手握紧她的手，欣慰笑了，只是他知道他等不到女儿来救他。
又是一年夏天，江南细雨霏霏，空气里多了一点湿润，少了一丝灼热。
嗒 嗒 嗒
远处的青石板上传来清脆的声音，蓝色的雨伞下，高挑的女孩搀扶着一个佝偻的老人，分不清这声音是女孩的高跟鞋发出的还是老人的拐杖发出的，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下细雨中的一抹蓝色。
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成为一名医生，有了足够的钱，精湛的医术，只是父亲已经不在了。
暮色渐近，雨还没有停。西餐厅柔和的灯光在暮色下显得更加优雅。
落地窗旁两个人，一个年轻靓丽，一个早已苍老蹒跚，一样的红酒，一样的音乐，一样的牛排，只是她忘了母亲的牙齿已经松动脱落，那残留的几颗牙齿，已经咬不动鲜嫩诱人的牛排了。
“阿娘，我终于可以带你来了。”女孩的眼里满是泪水。
母亲不说话，只是看着女儿笑，幸福的笑着，如同孩子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