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天家!臣妾韦氏,启奏天家,国朝有难,请天家解救黎民!”韦皇后跪在地上,双手呈起一份文书面对明德殿大声喊道。方才拦阻皇后的内侍立刻吓得被手足无措起来。韦皇后的话方才说完,明德殿的门立刻被打开,皇帝束着双袖走出来奇道:“宜君?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好好说,何苦如此……”说罢上来搀扶,谁料韦皇后涕泪齐下哭道:“陛下……陛下让人阻拦臣妾,臣妾不敢不从……可是如今汴京将有大祸,臣妾不敢不报……”皇帝立刻怒道:“是谁竟敢阻拦皇后?朕不扒了他的皮!”方才阻拦韦皇后的内侍听闻此言吓得跌坐在了地上,正巧其他人也一同跪在了地上,齐称:“臣不敢。”皇后这才扶着皇帝的双手站起来,一边拭泪一边说道:“陛下,臣妾知道陛下没有与臣妾隔绝之心,就心满意足了。如今汴京大祸将至,还请陛下听我一言。”皇帝听闻此言,立刻将韦皇后让进内室详谈。
韦皇后便将林枢如何上报、自己如何遣派太医院去核实、太医院又是如何来回、又是如何安插那些流民等语均都禀明了。皇帝也说道:“想从前,先族叔也曾害了这病去了……只是今日朝间如何没人呈报呢?”韦皇后垂了眼并不答话,皇帝这才想起来此事皇后并不能开口,才说道:“朕知道了,会即刻叫上来人来商议协办此事的。倒难为皇后,这个林氏……是之前救了孚光性命的那位?此事万一成势,我们及早防范了,也是大功一件的。”韦皇后只低头说道:“此事还是要先与大臣门商议才是,论功且不急在这一时。”皇帝点了点头刚想游哉的放下自己的袖子,只见皇后的神情紧迫,这才想起还有一件大事,立刻传内臣唤康王等大臣立刻来到明德殿来议事,韦皇后这才离去。
离去之时,韦皇后已经见到汴京道路司等人已经在宫门外等候传唤了。皇后看着那些官员们,在殿宇的一角远远的望着。华嬷嬷说道:“娘娘,娘娘该做的、该说的都已经说到、做到了,即便今后有变,也是于娘娘无碍的。”皇后却叹道:“话虽如此说,可若是这些人有一个松懈的,遭殃受罪的,也是国朝百姓……”
且说威武将军府上。送走了康衍之后,一切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出来进去的人们都要将手伸进下巴测量体温,详细说完自己都去过哪里、摁了手印、在门房熏过艾才能入府。只是回来的人报说外面已经在撵逐流民了,看架势竟是要将流民全部都撵到城外去。座上的林枢、郑氏和康邵听闻此信,各有想法,只听郑氏说道:“可好了,讲这些祸害撵出去只怕就干净了。”康邵氏却说:“如此一来岂非弃那些流民与不顾?手心手背都是肉……”林枢却说道:“现在撵人怕不是已经晚了……这种病是有潜伏期的,一旦潜伏期过了,各地的病患就会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林枢说完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康邵氏注意到了,问道:“二郎媳妇是想起了什么?”林枢摇了摇头:“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什么事被我忽略了……”忽然听到外面的人传唤问道:“回太夫人、夫人的话,宁北侯爵府的大奶奶来了!”郑氏奇道:“来就来乐,你慌得是什么?这么着忙的过来回话。”那人回道:“只是大奶奶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小的们也不敢问询……”林枢立刻站起来说道:“去收拾一间门房点上苍术艾草,只迎大奶奶一个人进来,请到门房上去,我去找大奶奶说话。”说罢便向康邵氏告了罪,这才去了。
一进了门房,只见孟神女挺着小腹等在房中。见到林枢来了,立刻迎上来说道:“你也太小心了,如今外面还没有多少病患呢。”林枢也立刻走进来说道:“你也太不小心了,怀着孩子怎么就出来了?”双方各自坐了,孟神女说道:“自从你传了信来,我家的那位立刻就回去秘书省寻找过往治理疫病的书籍去了,虽然也吩咐了我不要出门,但是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想来找你……”林枢问道:“什么事?”孟神女说:“我听说这些人都是从刚刚归还的西部六州回来的……只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么多难民,为什么一下子就出现了?为什么沿途都没有人被传染?为什么这些人带着痘疹直接来到了汴京?”林枢忽然也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站起来说道:“西部六州……?糟了,将军他们!”孟神女也有些慌了神问道:“你想到了什么?”林枢想起了秋天时在太原出现的那两个刺客,后来回来之后听康衍说他们的名字是女真族的名字,这些人定是金国派来的。金国如此作为,显然是没有将国朝放在眼里……那么这次的这些从西部六州而来、天降的患了疫病的流民,只怕也是他们的手笔……只是如今他们竟能如此顺利的将人送过来,只怕是在国朝之内早已有了细作之便!康衍等人此去只怕有诈!
孟神女听完林枢的话,拍案而起,口中骂道:“蛮夷下国!手段果然下作!要尽快写信教他们回……”说到这她忽然停住了——不错,没有圣上的旨意他们是不能轻易回朝的,否则便是背旨不尊。林枢也想到了这一层,拉住她的手说道:“现在只有给他们写信,让他们多加小心了……要是对面还有后招,他们双拳难敌四手……”孟神女跺脚咒骂道:“若是陛下早听人一句劝,此刻便直接带兵过去了!”林枢只能低声说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回头一见孟神女满脸怨愤,便走到孟神女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要是实在生气的话,就回家骂骂你官人去吧,别憋坏了自己。”孟神女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回去了。
如今按照林枢的分配,康邵氏坐镇大局,林枢负责接待外客,郑氏折中周转府中事务。只是先前郑氏接管几个功能型的房次之事便分派不均惹得下面非议,如今外患难除,郑氏心中更加忧心,便有几处开销错了。汪寒江查到之后,便立刻带着账本找了过来,对郑氏说道:“大奶奶,这几件采买苍术的使费开销的多了,与签子上所写的数目不相对。”郑氏接过来看了一眼,笑道:“正是呢,是我忙昏头了。”谁知汪寒江又翻出另外几件说道:“还有从前的这几件,比如这件,奶奶多开了银子;还有这件,奶奶没有开出出具,还有这件……”几件事说下来,说的郑氏脸面都不知往哪里搁,只冷笑道:“汪姑娘也是夫人一手提拔起来的,何必口里掂起过子来就不饶人的?赶是见了夫人便没我了?”汪寒江却不卑不亢的回道:“奶奶何必吃心?我也只是公事公办而已,我何曾提过夫人一句?若非奶奶自己心中存了争胜之心,也不会如此牵三挂四。说到底,奶奶还是做好眼前的事最要紧。”郑氏将桌子一拍,桌上的茶盏顿时歪倒了下去,茶水四溢,只听她说道:“好啊,如今倒让下人辖制起我来了!你不服气倒只管往太夫人跟前告诉去,我就服你!”汪寒江却仍旧不肯退让说道:“奶奶又不会了。我并不是府里的奴才,也没个往太夫人面前告状的理。奶奶服不服我什么要紧?正经把开销的事情处全了才是。”
如今外面的婆子见汪寒江与郑氏纠葛起来,连忙进来解劝,一个对汪寒江说道:“姑娘,奶奶终究是这府里的主子,你说话到底和软些,奶奶可不像夫人受得了那些硬话的……”一个对郑氏说道:“奶奶可消消气,汪姑娘就是这个气性,从前连夫人都没少受过这话的,况她不是我们家正经奴才,还是要客气些的……”郑氏被婆子们劝的坐下了,汪寒江也重新舒了一口气,说道:“这几件开销错了的,还望奶奶重新开了送过来,外面还是要用的。”说罢便转身而去了。郑氏被气得浑身发抖,一面气自己不如林枢缜密,总是记不住开销需要出具哪些东西;一面气汪寒江说话如此的正中关节,直说到了自己的痛处。心中暗道:“此女今日竟说了这样的话,他日就别怪我心狠手毒了!”
果然在全城戒严的第三日,出现了第一例汴京城民生痘的病例。此后的几日,接二连三、牵三挂四,城中上报的百姓已经多达数百人。城门之上的守城之军也心惊的很——每日听着外面患病的流民哭号惨叫、看着城内的商户货源被阻,眼看城中人便要失去生活的来源,而城就只能如此被困住……陈若浮同同僚之人站在墙头,心中愤慨,拉住长官问道:“就不能遣派些个大夫来给他们诊治诊治吗?”长官也跌足道:“可是没有上头的命令,谁敢开这个门啊?”众人也只有跌足的份。
这几日外头严重了起来,未免汪松榯同汪寒江还要回家,干脆在门房收拾了两间屋子让他父女二人住了,凡有庄子上传信回事的都只往汪松榯屋里去。但凡开销记账查出库房等事又一概离不开汪寒江,同林枢在前院周旋,康邵氏做主开了明诚轩,叫林枢睡。这夜林枢刚给康衍写了信去,这才被燕草和碧丝伺候睡下。燕草和碧丝说道:“果然让夫人料中了,可这事要何时才能完呢?”林枢叹道:“现在已经到处烧艾、喷洒屠苏酒了,闲人已经不许上街了。可是眼看着府里的存粮一点一点减少,外面也买不到什么了,现在外面米面羊肉蔬菜现在都贵得很。我们这样的人家人口又多,也都只是勉强支撑,外面本来就没吃没喝的人家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碧丝端了炭盆过来放在了炉子上说道:“夫人快休息吧,这几日本来就劳乏,你还总嚷着冷和累,这可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我们都瞧着奶奶跟铁打的似的,什么时候说过累呢?早点休息才是真的,明日只怕还有的累呢。”林枢点了点头,从善如流的睡了。
睡梦之中,林枢似乎梦到了当初在太原的林中。林间满是白雪和深色的树干,夹杂不清的样子,似乎是在其间奔跑一般。忽然不知何时,林枢的视线定格在一头棕色的熊身上。熊的姿态憨厚,但却一巴掌拍在地上,在林间高吼一声,顿时掉落几捧树上的积雪。
翌日一早,林枢来到康邵氏的嘉善堂的时候也说了米面渐少之事,康邵氏问道:“你可有什么想法?”林枢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我们继续像上次一样上报给皇后娘娘,这毕竟也算是闺阁中事,皇后娘娘就算不管,她在朝中的人手也一定可以想办法的。”康邵氏笑道:“你想如何做?”林枢思想着回道:“我是这么想的,现在城外的生活物资不能运到城里来,城里的人家也吃不上米面。不如就让城外的人把生活物资运到城门口,另外拨派将士按照各家粮油铺子的名字运过去。这样也不怕外来人和城里的人交叉感染,我们城里的人也有米面可吃了。”康邵氏点头赞成道:“你啊,总是心思细密。这事向皇后说去,只怕你又是大功一件。你这周全劲儿,只怕在朝为官也不会差那些满口酸话的朝臣一截儿的。”林枢却低下头道:“太夫人别笑话我,我只是想到哪就做到哪了……”忽然康邵氏转口问道:“听闻前几日,你大嫂子同汪姑娘拌了两句嘴?”林枢点头说道:“我也听说这件事了,我也跟汪姑娘说了,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还是要团结一点的。”康邵氏叹道:“只盼你大嫂子也这么想……”
郑氏自然不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