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参与春季限定“伪证”&不一样之【北方】。
北方,炮火声不断,天空被蒙着死沉的灰,几座城市变成废墟。当雪再次落下时,被覆盖住的尸体埋在地底下。不少人说今年的雪会吃人,将人死死包裹着,连山上几处马蹄印都被抹去,但关于土匪头子死的消息却冒出来。据有人传,土匪头子是一名姓陈的瞎子杀死的。这消息跟着陈瞎子的身影,传到南方一座偏僻小镇。
镇上的人都在传:陈瞎子是杀死人才逃到这里来的。
陈瞎子初次出现在镇上时,身上的包袱被撞落在地,其中有一件军绿色的棉袄掉出来。他喘着气,抹干额头上的汗,将墨镜扶正,那被墨镜遮住的双眼没有显露出来。有人怀疑,他没有眼珠子,当然,这只是怀疑。他来到此处,在学堂附近租了一间小屋。小屋不大,只有两间空房,一间放了一张床,另一间放了一张桌子和椅子,在桌子旁往里有一扇门便是茅厕。他住的地方十分简陋,身上所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一盏油灯、一包火柴、一根棍子、一个缺了一角的碗还有几件衣服。他时常拿着棍子和碗走在门前挨着学堂的那一条路上,只见他将碗放下来,嚷嚷道:想学棍法和想听故事的都可以来此,价高者会有所收获。有人听说是他杀了土匪头子,纷纷向他打听:那土匪头子真是你杀的?陈瞎子指向碗,说,天底下没有白知道的消息,你给多少,我便说多少。有些路人信不过走了,但还有些路人不走也不给钱,光相互瞧着,看谁先忍不住。可让人想不到的是,最先忍不住的那个人却是小果。
小果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玉,说,我只有这块玉,能知道什么?陈瞎子将碗放回袋子里,伸出手说,让我摸一摸,便知真假。小果将玉紧紧握在手里,忍不住问道,土匪头子真是你杀的?陈瞎子笑道,先看玉。小果不情愿地将玉塞到他手里。他用另一只手摸了几下,点了点头说,是块好玉,只是你为什么要打听土匪头子的消息?小果脸沉下来,扯开话题说,你能告诉我些什么?陈瞎子紧握着手里的棍子,在地下写着几个大字:“六合山。”接着,他说道,这土匪头子是不是在六合山?小果惊讶地退后几步,说,你真知道?陈瞎子说,当然,这个玉我是不是能收了?小果将玉重新握在自己手里说,不行,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不然我不会给你。陈瞎子竖起三个手指,说,只能问三个。小果想了想说,容我想想。陈瞎子说,那你慢慢想。小果眼珠子一转,说,那个土匪头子长什么样?陈瞎子说,我没见过他,但和他对决的时候,我摸过他的脸,他应该是有胡子的。小果想了想,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陈瞎子接着说,怎么样,没骗你吧。小果瞪了陈瞎子一眼,说,那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杀死土匪头子的?陈瞎子将手里的棍子横出来说,我自创一套棍法,便是这套棍法助我杀死他。小果紧拽着他的手说,可以教我吗?陈瞎子摇了摇头说,我这棍法不外传。小果将玉放回裤兜里,朝陈瞎子做了一个鬼脸,说,不教,我这玉便不给你。
小果说完,准备逃跑。陈瞎子将棍伸长,正好将小果绊倒在地。小果摔在地上只喊疼。陈瞎子走过去,蹲下来,在他身上摸了一遍,从他裤兜里将玉摸出,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小果瞪了陈瞎子一眼,坐起来又是哭又是闹。陈瞎子用棍子指向他说,再哭,小心我给你一棍。小果止住声,但眼泪依旧流着。他说,这玉是我娘给我留的,你不能拿走。陈瞎子说,居然这么重要,你还敢轻易拿出来。陈瞎子说完,拿起棍子慢悠悠地走了。
小果从地上爬起来,冲进学堂,坐在小板凳上。学堂半个身子在两年前便被轰炸机摧毁,如今还剩下一间房屋,里面刚开始全是灰尘和蜘蛛网,是文老师带领学堂里的学生将屋子打扫干净,又搬来十几张凳子。可惜没有桌子和黑板,只有屋前的泥地。文老师想到一个主意,砍了几根笔直的树枝带回来,长度比一般笔长一些。文老师拿起一根树枝说,以后我们就在泥地里识字。
外面刚打完仗,还不知道是什么国,只知道不少人进山当了土匪。文老师有时候谈起那群土匪,总是埋怨道:有那力气欺负自己人,还不如去前线打鬼子。她说这话时,眼睛炯炯有神,像一位女战士望向前方。鬼子走了将近三年,一切有待复兴,当然包括这座被炮火洗礼的学堂。有人说,文老师的孩子就是在那场炮火消失的。也有人说,文老师一直都很爱小孩,才在这个地方开设学堂。只不过,都是道听途说。
原先,文老师也不属于这个镇子。只是两年前,她在镇子不远处的一条小路遇见小果。她将小果带回学堂,还告诉他:这座学堂原本是她先生的藏身之处。她说起先生时总是脸带微笑,可有时候却眼中带泪说,我先生是一名战士。说完,她又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小果总是将一块干净的布递给她,然后默默地站在她身旁。
她知道小果心里想的是什么,但也知道他所想的会给他带来危险。
她今日上课时,又习惯地望向小果,但小果双眼无神,一直望着外面。泥土面写着几个清秀的字,她指向其中一个字问小果,这是什么字。小果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坐在他身旁的同学纷纷嘲笑道,其中一名同学忍不住骂道:这是“国”字,笨蛋!小果感到委屈,怒冲冲地跑出外面。
陈瞎子拿起棍在另一条街舞着,他虽看不见,却没有误伤到人,更没有对任何物品造成损坏。周围的人都纷纷朝他鼓掌,并争先恐后地问他:陈瞎子,你是怎么杀死土匪头子的?陈瞎子只是冷冷地说,想要得到答案,那就花重金买。
小果挤进人群,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只是在一旁捡到一根树枝,跟着陈瞎子舞动。陈瞎子耳朵竖起来,似乎听到棍声。他喊道:是谁在舞棍?小果应道,是我,我是来拜你为师的。陈瞎子说,想拜我为师没这么容易,必须每日为我打酒,我喜欢东面那家酒肆的米酒,你每日坚持给我打一壶,打满半月,我便教你棍法。陈瞎子心想,他终究是个孩子,让他知难而退就好。
然而,小果比陈瞎子想象中固执。他迅速往酒肆的方向跑去,不巧被文老师撞见。文老师朝他喊道,你要跑去哪里,快跟我回学堂。小果说,我要学棍法,替我爹娘报仇。陈瞎子拽起棍,一边敲击着两旁一边走着。他面向文老师,说,这孩子是你家的?文老师点了点头,说,是的。小果瞥了陈瞎子一眼说,我就要学棍法。陈瞎子想了想说,学棍法可以,但每日都要给我背三首诗。小果惊讶地合不上嘴:什么!每日三首?文老师微笑地对着小果说,怎么样,能不能做到?小果看向陈瞎子,眼珠子转了一下说,那一言为定,我每日给你背三首诗,你就教我棍法。陈瞎子点了点头说,好。
文老师见状将小果带回去。
夜里,陈瞎子举起油灯在他白天路过的地方都停留一会,没有人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时而蹲下来,时而站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那沧桑的脸在油灯照映下显得格外苍白。他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裤兜,又甩着自己的衣服。
他绕过学堂不远处的巷子口,没有先前的炮火声也没有轰炸声,只有几声狗吠声。他往狗吠声走去,一阵脚步声逼近他,随着一个影子埋在巷子口另一面墙上。他听到急促的呼吸声,连忙问道:谁!是我!我是小果。小果边哭边说,快去救文老师。陈瞎子边走边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小果说,傍晚时,有一个人想找你,一开始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土匪,便想带他去寻你,谁知文老师碰见,她认得那个人,是前几年上山当了土匪的李二柱,然后她便喊了一声。李二柱急了,伸手捂住文老师的嘴巴。文老师将我推开,让我先离开。但我担心她有危险。
陈瞎子听到,迅速上前走去。他脚步很急,快到学堂门口时,他听到文老师的声音,这声音充满恐惧和慌张。陈瞎子让小果站在原地等候。随着,屋里传来撞击声。陈瞎子迅速跑进去,举起棍子探了一下身旁。
学堂一角有未干的血迹,还有一些破碎瓦砾,在瓦砾中夹杂着几件碎布。陈瞎子摸索中,很快屋里便传来一声惨叫声。陈瞎子举起棍子,狠狠地打在土匪的脑袋上,然后对文老师说,他已经死了,你安全了。说完,他从文老师屋里离开,再次握着棍子探着前方的路。他额头冒着汗,背后全湿透。小果见他出来,连忙拦下他:文老师怎么了?他停下来,嘴里不断喘气,连忙拽着小果跑起来。一直朝着镇外跑去,那里有一条河。他蹲下来,将棍子插入河里使劲搅拌,只见河流迅速变红,在染红的那个地方,冒出几个水泡。陈瞎子大笑一声,对小果说,我又杀死一个土匪。小果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看向他,说,你真的杀死了那名土匪?他点了点头说,不错,用的还是那套棍法。小果听到,立刻缠住陈瞎子:快教我,我也要进山杀土匪。陈瞎子摇了摇头说,你学棍法就为了这?小果点了点头说,不错,是土匪害死我爹娘,我与他们不共戴天。陈瞎子长叹一口气说,想学也行,按照约定,你得给我先背诗。小果想了想说,那好,先背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陈瞎子听着小果念的诗,不由自主地晃起脑袋来。小果背完《静夜思》,又接着背《咏鹅》和《春晓》。陈瞎子听得入迷,直到小果停下来,他才缓过神来说,你要是把“霜”字写下来,我便教你。小果迅速应到,好。说罢,他便在河边捡起一支小树枝,拿起树枝写了一个“霜”字,他的字写得丑陋,总感觉头重脚轻快压死下面的部首。陈瞎子微笑道:我看不见,怎么知道你写的对不对?小果想到一个办法,让陈瞎子伸出手,他便在陈瞎子手心写了一个“霜”字。陈瞎子点了点头说,好,那今天先教你第一式。小果立刻提起精神说,一共有几式呀?陈瞎子说,一共十式。小果激动地跳起来喊道,那快教我。陈瞎子将棍子握在手里,忽然跳起来,举起棍子往地上打去,地表扬起灰尘。陈瞎子一边手托了下墨镜,另一边手将棍子举起来,对小果说,这就是第一式,名叫“当头一棒”。小果点了点头说,这个简单,我很快就能学会。陈瞎子笑着说,把这一招练到快狠准才算成功。小果点了点头,说,借你的棍子一用。陈瞎子的棍子比小果的身高高出许多。小果举起棍时,身体往左右两边开始摇摆。陈瞎子伸手拽着棍子说,你得找到适合自己的棍。小果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举起手要抢棍子,但又迅速缩回来。陈瞎子说,回去吧,不早了。小果上前走了几步。陈瞎子问他,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小果说,成果,你呢?陈瞎子说,叫我陈瞎子吧。小果说,你没有名字吗?陈瞎子没有回答,接着往前走。快到学堂时,陈瞎子又问:你今年几岁了?小果说,八岁。陈瞎子叹了一口气说,一会进去看到血就把头转过去。小果说,我不怕。陈瞎子停了下来,用棍子拦住他,说,听话,免得你看到血夜里睡不着。小果瞧陈瞎子一脸严肃,便说了一声“好”。
夜色越来越沉,月光埋在学堂破损的房屋旁,在那堆瓦砾中,有一把鲜红的剪刀冒出来,在剪刀旁有几块鲜红的布,文老师蹲在一旁小声哭泣。狗吠声全停了,巷子里只传来陈瞎子和小果的脚步声。眼看快到学堂,陈瞎子拉住小果的手说,在这里等我。陈瞎子没有听到小果上前的脚步声,迅速走到文老师面前。他轻声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文老师点了点头,时不时戳着自己的手。陈瞎子将棍子放下,从文老师房间里拖出一具尸体。他拖得有些费劲,嘴里不断喘气,浑身冒着冷汗。他拖到门口时,使劲翻着那具尸体,将尸体推到废弃的瓦砾中。敌人的轰炸机,将此处摧毁,在地底下不知道埋了什么,时而闻到一股恶臭从中飘出。陈瞎子将尸体推进里面,叹了一口气,说,他的死,与你无关。文老师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陈瞎子看向不远处的小果,他正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好像在和影子说话,影子越来越长,随着月光挪动而变形。小果看着影子笑了,露出一颗虎牙。陈瞎子说,小果还小,别让他见血。文老师点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陈瞎子回到文老师房间,将那盏放在房间里的油灯举起来,然后再握起木棍边探路边走着。小果看他走过来,连忙问:明天是不是可以教我第二式?陈瞎子说,先把第一式练会,还有背好三首诗。小果朝他挥挥手,说,这还不简单,等着我。陈瞎子不说话。小果又朝他喊道,明天见。
巷子里又是一阵狗吠声,陈瞎子举着油灯出现在他白天经过的地方,他蹲下来仔细翻着每一寸土,在土壤的缝隙里,只剩下一股腐朽味。他没发现什么,便站起来,继续举着油灯走着。
第二天,天蒙蒙亮,小果便举着一根竹竿在学堂的院子里练习棍法,他将陈瞎子教他的第一式反复练习。几名孩子瞧他在练习棍法,开始嘲讽他:哎呦,一大早就练上了,可也没见多厉害呀。小果瞪了他们一眼说,这是陈瞎子教我的,可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棍法。其中一个孩子笑着:陈瞎子,怕是被人夸大的,我看他就没有真本事。小果喊道:他可是杀死土匪的英雄,身上一定有真功夫,不信,你们试试我。另一个孩子探出头说,怎么试。小果想了想,将他们带到后山的竹林。他指着地上的竹竿说,你们尽管挑顺手的,一会我要用第一式打败你们。那几个孩子拿起竹竿先后围住小果。小果拎着竹竿,腾空一跃,打在另一个孩子的竹竿上。那孩子的竹竿被打断,吓得连退几步,他边退后边轻声说道,他好像有真功夫,我们还是不要去惹他为好。其余孩子纷纷丢下竹竿,迅速离开。小果站在原地笑了一声,还哼着小曲往学堂那边走去。
文老师呆呆地坐在木凳上,眼睛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小果跑过来,说,文老师,你教我念诗吧。文老师强挤出微笑,说,好,今天背杜甫的诗吧。
当小果背起诗时,陈瞎子已经到了学堂门口。他没有进去,而是举着棍在门口敲了几下。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小果念道。
学堂里的孩子也纷纷念道。
陈瞎子听着孩子的诗,不由自主地舞起棍来。小果听到棍声,立刻看向陈瞎子那边。陈瞎子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小果眼珠子中滚动,他看得入迷,还跟着陈瞎子的动作开始比划。街上有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走过来,瞧见陈瞎子便说,听说你的棍法很厉害,我想领教一下。陈瞎子说,我不和你比,留着那力气不如去打土匪。男人没有理会陈瞎子,举起拳头朝他挥来。陈瞎子脸上挨了一拳,他却什么也没说,站在原地。小果见状冲出来,说,我师父不想和你比。男人大笑道:一看就是三脚猫功夫,还想跟我比。男人说完,围观的人纷纷看向陈瞎子。人群里有人喊道:陈瞎子,你不是杀了土匪头子吗?怎么不敢与他比试。男人指向陈瞎子说,我看他就是空口说白话,谁人不知那土匪头子弯刀使得厉害,我看他连土匪头子的身都近不了,更何况杀呢?陈瞎子依旧闭口不言。小果忍不住,在一旁嚷嚷道:你们少瞧不起他,他就是杀死土匪的英雄,他的棍法老厉害了。全场一片嘘呼,众人纷纷离开。小果责怪陈瞎子:你怎么不反驳,他们都这样对你了。陈瞎子叹了一口气说,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反驳的。小果说,什么自己人,我看他们就是土匪请来的帮凶。陈瞎子没有说话,身子挨着学堂的木门,长舒一口气。
一会过后,小果在他耳边背完杜甫的三首诗,便缠着他教棍法的第二式。陈瞎子点了点头,有意无意地转向文老师的那边,再面朝向小果那边。他举起棍子向右扫了一下,说,这招叫“横扫千军”。只见,棍子笔直扫了一圈,周围的灰尘迅速躲开,一枝落叶飘来,恰巧落在陈瞎子的脚旁。
小果握着棍子一直练着第二式,他脑海充满爹娘的求救声,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清晨,一群土匪从山里骑马跃出来,拦下他们的去路。爹娘知道事情不妙,将六岁的他藏在草丛。“记住,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使劲往前跑,不管别人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你都要一直往前,不要回头,记住了吗?”爹的话一直响彻在小果耳边,他一直往前,虽然爹娘的求救声一直在脑后回荡,可他没有停下来,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这座小镇,遇到文老师。文老师见他脸色慌张,便问道:怎么了?他哭喊着,我爹娘被一群人围住了,他们从山那头来。文老师叫上镇上几名伙计,到了小果所说的地方,寻到他爹娘,只是他们浑身都是刀痕,身上所带之物都被一抢而空。文老师差人用白布将他爹娘包裹好,又亲自将他爹娘的脸擦干净。小果静静等到晚上,当再次瞧见他爹娘时,他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其中一个人跟小果说,那群人是山上的土匪,我早就想灭了他们了,可他们个个武艺高强还手持兵器,确实不好对付。小果紧握着双拳,发誓日后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这几日,小果诗背得很勤,棍法练得更勤。他数着已经到了第六式,想着应该也能杀一两个土匪来解心头之恨。这一想法,他藏在心中,一个字也没吐出来陈瞎子坐在学堂门槛上,听着那群孩子念诗。文老师时不时看向他那边,他弯着头,头垂下来,隐约见到几根白头发。他看向那群孩子,总是嘴角上扬,想说些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出口。
小果坐在陈瞎子身旁,说,不知道现在山上还有多少土匪?陈瞎子说,如今世道乱,只会有更多的人进山当了土匪。小果充满期待地看向陈瞎子说,要不,你与我一同上山灭了土匪。陈瞎子叹了一口气说,杀戮只会迎来更多的杀戮。小果甩了一下手臂,说,你就不愿意替我爹娘报仇吗?陈瞎子用手拽着他的衣袖说,你张口闭口都是报仇,你看看和你一同在学堂里的孩子,他们都在认真地学习知识,如果因为一个人而给学堂乃至整个镇子带来杀戮,你想过后果吗?小果甩开他的手,气冲冲跑回房间。陈瞎子一直坐着,从白天坐到傍晚,小果还是没有出来。他起身朝文老师那边走去。他说,小果这孩子,戾气太重。文老师点了点头说,我去劝劝他。陈瞎子朝文老师挥手,举起身旁的油灯,又走了一遍他所经过的地方。忽然,他停在小果与他相遇的那一条街,似乎在想什么,想了一会,又蹲下来摸索着,隐约中瞧见一旁的草丛里冒出一道光。他迅速将这道微弱的光紧握在手里,然后脸带微笑朝着前方走去。
第二天,陈瞎子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迅速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将桌上的墨镜戴上,然后手握着棍子连走带跑地来到门前。他迅速打开门,瞧见文老师脸色惨白,手微微颤抖着。他问:怎么了?文老师说,小果不见了,今早我一起来,找遍整个学堂都没有瞧见小果。陈瞎子嘴唇微颤着:他该不会上山了吧。文老师说,不行,我得去找他,他定是一时犯糊涂。陈瞎子说,我跟你一块去。陈瞎子边走边摸着自己裤兜,松了一口气,停下来,对文老师说,一会不管遇到什么,一定要带小果先离开。文老师说,那你呢?陈瞎子说,不用理我。说完,他从裤兜里掏出小果给他的玉,说,把这个交给小果,就跟他说,他爹娘的仇,我替他报。陈瞎子说完,迅速握起棍子上前。
镇子往山上的路只有一条,由于是战后,镇子多是废墟,土匪也不把这座镇子放在眼里。此时,路上多了几个坑,在坑周围有一层炭。陈瞎子从坑边缘跨过,又伸出手拉了文老师一把。他们快走到这条路尽头,似乎听到小果的声音。陈瞎子急了,迅速冲到前面。小果被四个土匪围住,其中一个土匪将他的竹竿折断丢在一旁。小果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土匪头子将小果拎起来,说,你刚刚说的陈瞎子杀死我,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他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土匪头子吗?陈瞎子上前一步说,我知道,我今日就是来收拾你们的,你们有本事的话就放过那个孩子。土匪头子将小果放下来。小果指着他们说,我认得他们,就是他们杀了我爹娘。文老师迅速拽着小果说,交给陈瞎子,他会解决的。陈瞎子将棍子举起来说,我的棍下皆是你们这些作恶之辈的血,你们若敢再上前,休怪我不客气。土匪头子将一把弯刀举起来说,我倒要看看你的棍法有多厉害。陈瞎子朝文老师挥了挥手,说,先带小果离开。小果喊道,我不走,我要亲眼看到你把他们杀死。陈瞎子说,听话,如果你见到血,以后晚上就很难入睡。文老师用力拽着小果:走,快走,免得我们拖累他。小果看了陈瞎子一眼,说,你一定要帮我报仇。陈瞎子说,好,你先回去。
文老师拽着小果走了一段路,小果想回头看时,文老师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的视线。小果说,文老师,帮我回头看一眼,我想知道陈瞎子怎么样了。
文老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陈瞎子的木棍断在他身旁,他被土匪头子踩在脚上,可他摘下眼镜,露出一双嫉恶如仇的眼睛,他死盯着土匪头子的双腿,紧紧用手缠住他,不让他上前。他嘴唇颤抖着,好像在喊:快跑,别回头!文老师迅速将头转过去,抱起小果跑起来,跑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说,陈瞎子,他杀死土匪头子了,只是画面过于血腥,我们不宜多看。小果微笑着说,我就知道,他可以的,他一定会帮我报仇,还我爹娘一个公义的。文老师瞧了瞧四周,发现土匪没有追来,便将陈瞎子交给她的玉放在小果手里。文老师说,陈瞎子让我告诉你,知识才可以改变现状,让你日后好好读书,将来成为国家栋梁。小果摇了摇头说,我只想成为像陈瞎子那样的人。
文老师没有说话,静默在原地。
小果笑着看向远方,说,毕竟他是我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