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胖

仲夏,夜里无风。二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锻造厂当起了打铁匠。火红的铁块不听摆布,突然燃起了火,钳在二胖的脖子上。让人窒息,疼痛焦灼但又摆脱不掉。二胖猛地踢开被子,醒了。

摸摸脖子,从舌头到脖根火辣辣的疼。想咽一口唾沫,咽不了,疼。天已大亮,今天醒的太早,二胖起身去买药。

五分钟的来回,二胖拎回三大盒药正好150。二胖脑中闪过十五斤猪肉,然后又折合成无数的猪肉串。二胖心疼钱,又想咽唾沫,咽不了,更疼了。

二胖往回走,店门口碰到了一个哑女人,抱一哭哭啼啼的婴儿。那女人三十左右,正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这让二胖想起了当初自己落魄的样子。女人的汗顺着细长脖子流下去,湿了前面一大片,两个奶子涨着。二胖没好意思再看,拉把凳子放门口,示意女人坐下。女人背过身给孩子喂奶,随身的小包袱搁在店门石阶上。二胖看到街对面的早点铺子还有面卖,端了一碗回来。女人回转身来,轻拍孩子,感激地望着二胖。那眼神,让二胖想起了自己老娘。那眼神里包着未见过世面的小心翼翼,含着对任何一件帮忙的小事就会流露的万分感激。二胖指了指面,又指了指女人,掀起门帘回店补觉去了。

傍晚时分,正是三羊串串店生意最好的时候。撸串的尬啤的男人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哄哄吵吵、说说笑笑。二胖忙的快要飞起来,他这会儿顾不得嗓子疼,肉颤颤但又灵活地旋转于一桌又一桌的缝隙中。为了少说话还显得热情。二胖的小眼睛咪地更小了,两片厚嘴唇咧开来,不时用疼僵的舌头舔着。

“二胖,有女人找你。”二傻尖着嗓子,这话让店门口的男人们炸了锅。只见一个女人抱着孩子,殷殷地看向二胖。哄笑,打趣不绝于耳。“二胖,你丫才来半年,啥时候都有娃了?”“你丫不是处男,还装大龄未婚男青年,哄鬼呢吧?”不同于第一次被这些人取笑时的样子,二胖早已经学会了不轻易发火。从被这帮人取名二胖(又二又胖)时的讪笑,到这次被取笑有女人的苦笑,二胖觉得自己很久都没有开心的笑过了。

二胖转身和女人进了店里,女人一见他就落下泪来。塞给二胖半拉纸,又殷殷地望着他。二胖受不了这个眼神。努力地看向那半拉纸。纸上写着:恩人好,我叫翠子,今年30,是个哑巴。我男人打我,我带孩子逃出来的,求求恩人帮我。我什么都会做,求求你让我留下来,管吃管住就行。求求你了老板。

老板?居然以为我是老板,隔几年前或许是吧。二胖叹口气,艰难的吐出一句话:我去和老板说。

“三哥,你看她怪可怜。虽然我知道二傻干活一个顶俩。可是你看她确实可怜…”二胖望着老板三哥,就像女人望着他。“留下,管吃不管住。一月一千。”三哥话少,总是这样仗义。二胖心里服他。

要帮翠子找住处、干活、照看孩子…二胖帮了翠子很多。别人不再打趣他们两个,所有人都默认了他俩的关系,只有二胖和翠子不这么想。人们总是喜欢用捕风捉影来坐实自己的臆想,从来不经过当事人的同意。

……

临近年关,西安飘雪。二傻被接回老娘舅家过年,一同回去的还有二傻一年的工钱。二胖知道明年二傻会一分不剩的回来。但他现在好想变成二傻,哪怕只是因为自己还有点被利用的价值,还可以被接回家,而且是隆重的接回家。三哥也回家去了,二胖并不知道三哥去了哪里。三哥说不提过去。二胖从未问起。二胖的过去,从未提起。因为没人问起,至少二傻没问过。二傻不关心什么过去,过去能有什么意义?至于翠子,应该是不愿提起吧。过年了,过去终于过去。真好!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街上的音乐也在催人回家。二胖没钱,也不想回家,尤其不想过年时回家。过年的家里,总有做不完的饭,款待从四面八方荣归故里的姑叔姨舅;过年的家里,自己总是忙在厨房直到别人酒足饭饱,才能安静地吃碗饺子;过年的家里,躲避不过催婚、训斥、讲道理、母亲的叹息、父亲的埋怨;过年的家里,二胖不想听别人说自己的年龄,不想听别人指手画脚自己的人生,不想听他们居高临下的分析。二胖很累,在33岁这一年,离家出走,只为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重新开始,也是在这么一个年关。二胖刚下火车,小偷就给他上了第一课。生活有时就是这样,本已经够失望,还让你再绝望些。

从绝望的边缘把二胖拉回来的是二傻。又是二傻,这个防御别人出自本能,但落难时依然伸出援手的宝贵的二傻!不像那些热情的看客,热热的围着你,观望打量着你,却又冷冷的拒绝着你,笑话着你。就等着你出了丑,他们来补充一句:我说什么来着。

放烟花了,翠子端来饺子,放了一个酒杯给二胖。二胖的世界,只有翠子是安静的。今夜,年,已过去,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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