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门前那条狭窄而又漫长的半爿胡同,承载了我童年青少年时期的岁月,直到二十多岁离开了家乡,每年仍要无数次地趟过那条两米多宽七八十米或更长一些的半爿胡同,因为父母双亲久住在那里,这便是我故乡农村那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半爿胡同留给我的,也许没有多么珍贵的东西,然而却是有些刻骨铭心的。若干年后的今天,我的脑海中依然清晰地记得它的轮廓,东边是篱笆墙,里边l是我家的一片菜园子,后来成了树林子;西边是一堵土墙,墙那边住着二奶奶一家人;半爿胡同的出口是一条东西大街;最北端就是我家和邻居大叔家。只因一边是田园,冬天或春天篱笆就会被拆除,所以我称它为半爿胡同。据父亲说,我爷爷辈就在这里居住,大概是从民国时期吧。三间土坯砌墙的茅屋,门前是菜园地,也种些玉米大豆之类的庄稼,园子四周栽在了一些杨树槐树柳树,还疯长着一些灌木,那低矮的茅屋就隐藏在园子的后面。虽然有些田园农舍的韵味,但也有些深不可测的神秘。我小时候很怕一个人从这半爿胡同走过,尤其是夜幕降临后,会冷不丁地从园子的灌木中蹿出一只野兔或是黄鼠狼家犬什么的,有一次我竟然看见了一只铁狸子,就是叫山猫的动物。而每当这时,我会被吓得抱头鼠窜,一路嚎哭着跑回茅舍。
在这古老的半爿胡同里,有两件事至今记忆犹新,虽然过去了五十年甚至是六十年,但是它像烧红的烙铁放在木砧板上,烙出了永远抹不去的印记。1960年,我刚五周岁,父母亲以防我还有比我小三岁的妹妹出现不测,在出坡干活时把我们关在屋内,门上挂了一把锁。约模中午时分,正在我们饿得哭叫时,比我大几岁的一个叫生的走进我家,摘掉了铁锁,问我想不想吃耙馉。这还用问嘛,我哭着点头。他问你家的饭票在哪里?我指着墙上的一块木搁板说,在那。他踏着小凳子,伸长脖子,探着头一看,上边果然有大约六张或是还多些的饭票。我看见他满脸喜悦地从小凳子上溜下来说,你们等着,我去食堂买。结果,他一去再也没回来。幸亏二奶奶听到我们哭,送来了点干粮。傍黑父母收工回来,看到我们哭得稀里哗啦,问了原由,才知道一家人几天的口粮被生拿去了。母亲是那性急之人,拔腿就去找生,正巧在胡同口碰上了生的母亲,遂说了这事。生的母亲问跟在她后边的生有没这事,起初生不认账,及至从他口袋里搜出六张绉巴巴的饭票才真相大白,生说去买了两个耙馉吃了。生的娘脑羞成怒,当着我们一家人的面用鞋子把生打了个半死。生鼻子里出血,身上青一块红一块,躺在地上也不哭也不叫,但是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冒出了仇恨的火焰。果然,后来我几次遭到他报复。
十二岁那年,在这半爿胡同尽头,我家西邻发生了一桩爆炸事件。我记得那是个炎热的夏天中午,我突然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还没反应过来,一些泥土夹杂着一些碎片飞溅到我家的窗户上,糊着纸的木头窗户一阵抖动。我们急忙跑出茅屋,听到墙西一阵杀猪般的叫声,我踩着花篓爬到墙头上一看,比我小五六岁的一个叫蹭的,手捂着脸在地上打滚,鲜血溅在他光着屁股的身上。我不敢再看下去,急忙溜下了墙头,然后听到一阵嘈杂声。闻讯赶到的大人们,赶忙用小推车推着蹭向十六华里外的安丘红沙沟医院跑去。这事惊动了公安机关,经侦察,原来是邻居大叔在1958年帮拆一家门楼时捡到了一颗无柄手雷,带回家放在了东棚的墙坎上,原想找个机会处理掉,不成想一搁几年忘了这码事。蹭他们几个玩童去掏麻雀,掏出了这个真家伙。蹭生性顽劣,加之好奇心,拿着手雷在墙基的石头上碰撞,悲剧就这样发生了。他用一只眼三个半手指的代价留下了终生的痛苦,毁掉了一生的幸福。现在回想起来,我还仿佛能听到他撕心裂肺坼裂心脏的凄惨叫声。
其实,我家这条半爿胡同,留给我的也不尽是些不愉快的事情。记得那时候莱园子里的黄瓜西红柿,根本不用去看,稍微懂事的人没人去摘,即便是几个顽童也顾及大人的严厉不敢轻易造次。我二奶奶家的一墩香椿树大约有两三米高,生长茂盛,树枝子都探出了墙外,占了半条胡同。每到清明左右,就长出嫩嫩的泛着红色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芽儿,即使在生活困难的时候也无人去偷掰。二奶奶感恩邻居们,就放上盐揉好了分给大家就饭用。我特喜欢揉了的香椿芽那种味道,二奶奶总是满足我的欲望。我到外地读高中了,还时常吃着二奶奶揉的香椿芽,食盐揉进嫩嫩的香椿芽里,激活了香椿芽的纤维细胞,吃起来有一股清香的味道,这种美味是任何一种咸菜无法替代的。我十分想念二奶奶,一辈子为人和气,积德累功,行好尽善,上天l恩赐,让她老人家百岁寿终。
村里规划建房,我家那条半爿胡同在上世纪80年代,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它默默地丈量了几代人的脚步,心敢情愿地承载了几代人的命运,也见证了几百年的社会变迁。时至今日,它也应时应景,成为宽畅的街道。前几天,在县城工作的本族二叔微信说,村里几条南北街都水泥硬化了,你家东边那条也在其中,并发来了图片。我欣喜之余,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陪我走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半爿胡同,那条窄窄的狭长的有些扑朔迷离的半爿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