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已经看到你三次这样了,小心我抓烂了你,扔到地狱里,你这个该诅咒的东西。”
早上六点,八岁男孩李顿刚把两只鸡蛋磕到面条锅里,继母李小曼就恶狠狠地立在门边,对他骂道。
他没做声,只是双眉紧蹙,嘴唇闭拢,一边用筷子搅动面条,一边寻思,″看来她每天都数一遍鸡蛋,那明天就吃不到两个蛋了,吃一个蛋总是在上午第三节课就饿,没精打采的。
下课了,也不愿意跑到操场上去玩儿,坐在坐位上,直到放学,屁股好象粘到凳子上,更不用提像同学王小晨那样在操场跑的飞快了。
自从上星期二早上他打两个荷包蛋吃,感觉好多了,没成想,才三天就被她发现了,他想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一下,吃面条不撑饿,所以才煮两个蛋的,可他不敢,他对继母非常怯懦,她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高挽的发髻,更让弱小的他觉得威严、拒他之外,她的说一不二,她的凶悍,他是领教过的。
他六岁时,这个女人领着小他两岁的女儿来到这个家,刚来时他还觉得挺好,继母,体贴,小女孩在她身前身后围着他转,他说什么她也愿意听。
总喊着,“哥哥、好哥哥陪我玩儿。”他很高兴有这么一个小妹妹,可一年多之后,爸爸总和继母吵架,继母变得越来越暴躁,她用眼睛斜睨他,喝斥他,“你越来越笨,端个水还撒吗?”吃饭时,盘子里的排骨剩三块,他若夹一块儿,继母就用筷子狠狠地打掉,嘴里骂道,“没完啦!都让你吃了,多余的东西,撑死你!”
以后在饭桌上他就规矩多了,早下桌,好东西少吃。
去年冬天,继母让他帮着往灶子里填柴,他只顾看灶堂里的火,拨火棍碰到从身边跑过来的妹妹,可能碰疼了她,她就哭,正在灶上炒菜的继母劈头盖脸地朝他扇过巴掌,他害怕的往后躲,她一步跨过来,打的更凶了,嘴里骂道,“叫你躲!叫你躲!躲到地狱里去吧,该死的!看我哪天不高兴,一把掐死你,见你那死妈去!”
他一般不会当着她面儿哭,在黑暗的无人的角落里,眼泪不由自主的噼里啪啦掉下来,这样的生活真让他受不了!爸爸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回来就听那女人的。向他诉委屈,他就说,“你没错她能说你吗?长点眼力见儿,别惹人烦。”
所以跟父亲说了也白说。自己的母亲,他也记不清楚。在他四岁时,母亲有病去世了,撇下他。他只记得她头发很黑,眼睛很大,好像对他说话总是很温柔,他只是觉得的,他也记不清了。
他把煮好的面条和蛋一点点的倒进一个大碗里,太热了,吃不进去,他赶忙把一双白运动鞋扔到水里。星期天要开运动会,他得洗干净晾上。他的手刚伸进水里,感到好凉啊!可能是太早,也可能是深秋了,等他把鞋子晒到窗檐下的瓷砖上,她的一双小手已冰的通红。
他跑着进屋,端起碗,用筷子搅动面条,想吃他的蛋,怎么就一个了?他惊诧的抬起头,四下瞧瞧,在他对面桌子脚边,家里的小狗娇娇正头卡在盆子里。他凑近一看,半个蛋黄在盆边,他的继母得意又阴冷的目光正扫到他脸上,他的眼泪下来了,背起书包就走。
室外清冷的空气吹干了他的眼泪,道上的人还很稀少,去早市归来的老人手里拎着一大袋一大袋的蔬菜、早点,经过他的身边,金黄的酥饼,油亮的麻花就那么明晃晃的随着脚步同袋子一并在他眼前荡过去。
李顿看着那些胖胖的,头发花白的老人想,要是有一个爷爷,或奶奶,在身边也好啊!自己可以扯着他的手,帮他提东西,沉也不怕,他能提动,再请求他给买一个又甜又脆的大麻花,那一定很香,他这么想着,口水不自觉地流出来,远远地望到校门口,已有很多学生从四下往里奔呢。
校门左侧的食杂店门口围拢了很多背书包,着绿色校服的学生不断地进去,出来,手里高举着烤肠,抓着虾片儿、薯条。
他经过他们没有停下脚步,今天他真想买点吃的,可兜里除了他插入衣袋的手,什么也摸不到。“喂!李顿,”一个声音从他后面传过来,他回头一看,是戴眼镜的小胖子李明齐-他的后桌-他一手举着一根烤肠,另一手握着一瓶绿茶,背着大书包朝他跑过来,裤兜也鼓鼓的,一看就知道里面又塞满了卡片和好吃的。
李明齐每天早上上学都买好多东西,老师已经找他爸好几次了,也批评他,不管用,没办法他爸爸就送他过来,望着他进校门,直至他走进大门好远,才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的转身离开。这学期,他爸不送了。
听李明齐说,好像他妈在北京开个理发店,李顿当时想:在北京也好,哪怕再远点,有妈总比没妈好。
李明齐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帮我拿着!”他说着把肠递给李顿,打开书包,把绿茶塞进去。李顿看着那肠,红亮亮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像是刚从烤架上拿下来。
李明齐从他手里拿过肠,张嘴就咬一口,又把肠递到李顿的嘴边,“来一口。″李顿本意拒绝,但不知怎么了,他也感到莫名其妙,自己就真的咬了一口,“好香啊!”他在心里叫道。
“咱俩在外面吃完,再进去。”李明齐边走边冲他说,李顿没反对,俩人都站住了,李明齐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填着,李顿瞪眼看着,好在肠就剩一口时,李明齐递给了他,他把肠咬在嘴里,慢慢地咂摸着,直至门口,才吃干净。
虽然只吃到两口,但一上午,精神头特别足,好像老师只讲给他一个人听,心情格外好。
二年级很愉快,各种各样的课交替上,让他不感到乏味。课后的作业不算多,他很喜欢在学校,老师虽严格,但不会感到恐惧和提心吊胆。在家那就是一只小老鼠掉到老猫窝里,随时被监控,随时被抓起又抛开的把戏。
他真不愿意回家,可又能去哪呢?爷爷奶奶在山东,姥姥姥爷和他隔着好几十里,况且平时来往的少,见面更是少之又少,他连去姥姥家的路还不知道呢。
在一个下着薄雪的深秋傍晚,天灰蒙蒙的,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刚踏进家门,书包还没放下,他的继母就气势汹汹地朝他奔过来。
把一只饰着金边的红纸盒扔到他面前:“从哪来的?老实说,撒谎看我怎么收拾你。”他忙俯身拾起盒子,一脸无辜和胆怯,抬眼看一下他的继母,她脸上还是那副挑衅,傲慢,置人于不堪的冷漠和隐忍着没有发作的怒气。他垂下眼睛,望着手里的盒子没吱声。
“快说,哪来的?”她的声音提的更高,更暴露她那按压不住的怒火。
他从这声音里晓得,再不说,她肯定会抡巴掌,“是妹妹给的。”他声音小的像说给自己听。
“什么?妹妹给的?”
她一转身,从小屋里拉出那个六岁的、清瘦的小女孩对她吼道,“是你给他的钱吗?给多少?”小姑娘也被吓到了,小嘴翕动着,“那天他帮我修理电动爬墙车,我就给他修理费十元,我们在做游戏。”说完,她怯生生地望望她的妈妈。
他继母一把从他手里抢过盒子,抓出所有的钱,摊开,用眼睛的余光扫过去,忽地看向他。“怎么就八块?钱哪去了?”他恐惧地缩紧身子,慑怯地说,“花了。”
“买什么啦?”她怒不可遏的质问道。他哆嗦着不吱声。“快说,不说我抽你的筋。”
“买肠了,”
“你还偷吃东西?在外面!”
“没有,我饿了,”
“饿了?哪天没给你饭吃,说的我好像虐待你了,你越长越下作,偷吃东西!还偷钱!”
“我没有!我没有!”他突然脱口而出。
“没有?钱呢?”继母暴戾地扇他一巴掌,骂道,“你饿!你饿!今晚就不让你吃了。”说着,她一把扯过那小女孩,摔门而去。”
李顿流着眼泪挪进自己的小屋,放下书包,拿出作业。他写着写着又委屈地哭起来,他的眼泪又一次猛烈的夺眶而出,他觉得好委屈:什么偷吃,偷钱。这些话,他从来没想到落到自己头上,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无论在书上还是电视上,偷东西的都是坏人,都是可恶可恨的,警察是要抓的,自己怎么一下就变成坏人了?要是老师和同学知道了,那多么羞耻啊!自己又怎么说呢?说给他们会相信吗?
这反反复复的疑虑和痛苦纠缠、折磨着他小小的心灵。眼泪干了,湿了,干了,湿了……最后流不出来了。当作业写完时,天已经黑得像锅底了,继母她们还没回来。
他今晚不饿,哭饱了,别说不让吃饭,让吃也吃不下了。他直接爬到自己的小床上,脱衣躺下,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是什么时辰,他蓦地抬起头,惊叫道:“我不是小偷!不是小偷!”漆黑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瞪了一下,随即闭上,重又躺倒,又步入恍惚的梦中。
第二天,第三天……李顿照常上学,可他变得越来越少言寡语,眼神呆滞,看上去他好像沉浸在一件事情中不能自拔。下课,老师走过去问:“你怎么了?没睡好觉吗?”
他面无表情,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没有。”
他整日心事重重,灿烂的笑容终日难见。老师明显地发现了问题,找家长了解情况,继母在电话里说,“昨天在家还好好的,上一天学,怎么傻了?”
接着他爸爸回来了,找到老师,找到学校,气焰嚣张的让学校给孩子一个说法。教育局来人,找老师谈,找孩子谈,查看了监控,结果一无所获。
李顿在家受到继母的悉心指教,爸爸的反复敲击,他变得更是沉默不语,任谁也问不出一句话。
就在事情了无进展,各方都在据理力争时,终于有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
那是一个天忧郁的就要哭了的星期五,李顿上完两节课就放学了,他背着书包同李明齐走出校门,走到路口,李顿说,“星期一你不能看到我了,”
“为什么?”
“我不在这世界了,”
“什么?”
“没什么,你要记着,我不是小偷”
李明齐笑了,“小偷?你是小偷?你和我玩啥游戏呢!”
没待李明齐说话,李顿就向他摆手说再见,李明齐也挥手说再见,两个孩子就此作别。
一夜雨雪交加,李顿家乱作一团,电话打爆了。
第二天上午9:00,在离村庄外不远的池塘里打捞出李顿的尸体,同时在他教室的书桌里,翻出了他的遗言。
那是一本新语文作业本,第一页写的满满的,上面反反复复就一句话:我不是小偷,不是小偷,妈妈为什么说我是小偷?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