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面包车。一车的欢声笑语。

他把车开的飞快，他车技很好，18岁就拿到了驾驶证，19岁结婚，开始挣钱养家，20岁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娃。

初为人父，他兴奋地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每天都想亲亲她的小脸蛋，拉拉她粉嫩的小手。孩子的降生，让他双手有了使不完的力气，给别人拉货，装车，卸货，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

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赌钱，只是闷头挣钱，待人和气，为人敦厚，村里的人对他的印象相当好。

三十岁时，他买了自己第一辆车，虽然也是贷款买的，但是自己当老板，感觉真是好极了，像是从一个阶级，一下子跳到了另一个更高的阶级，能挣更多钱了，生活水平也有了很大提升。

第二年，也就是今年，他的车因为超载被扣了，还要面临巨额的罚款，这对于他，无异于是一记痛击。收入一断，孩子就会挨饿，生存无法继续，就是这么直接。多么希望他能挺过来，活下去，可是事实并不是如此。怎么挺，怎么活？谁能给他一个两全的答案？我们不是上帝，生命有太多无奈，每个人都有自己打开人生的方式，我们不能也无权干涉。

路上行人稀少。晚上7点多，这个时间点，人们大都在家里吹着空调，吃着晚餐，或是啃着西瓜，看着电视节目。外面又是如此闷热。风也是热的。面包车窗玻璃是开着的，他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夏天在车里也不会开空调，不过这次，有点不一样。他把车空调打开了，然后关了车窗，然后上了车锁。清凉的空气丝丝弥漫，令人神清气爽——除了他。他的眼神是无神而涣散的，直直地盯着前方，像是被抽离了灵魂。

水库不远，一个转弯，那宽大的湖面就出现在了地平线上。看到到了水库，车里的孩子们开始欢呼雀跃，坐在副驾上的大嫚转过头，声音威严地叫他们坐好注意安全。

大嫚今年11岁，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每个学期都能拿回家一张奖状，家里宽宽的一面墙上，几乎都被奖状贴满了。这个学期期末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她是这样写的：“我的爸爸是一个驾驶员，他每次出车回来都会给我们带好多礼物。出车很累的，他每次一回家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弟弟妹妹不懂事，总是会把他弄醒，他也不生气，他会笑着刮刮他们的鼻子，然后又睡了起来。。。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然而，现在，她错了。

他沿着不太宽阔的小路一直朝水库开，后面座位上的孩子一直吵着要下去玩，他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大嫚侧着脸看看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距离水库100米的时候，他把车子停了下来，只有发动机引擎在低低的响着。二女儿是个活泼可爱的假小子，她在后座上揽住他的脖子，像是在抱一只大大的玩具熊，她用稚嫩的声音，细细地凑到他耳边祈求道：“爸爸，我们现在下去玩好不好？”他依然没有说话，他的眼睛是空洞的，握方向盘的手一直在微微地颤抖。就好像是天上有什么沉重透明的忧伤压下来了，他在拼了命地撑。

终于，他撑不了了。他的眼睛里冒出了火。

他咬了咬牙，微微侧侧头，对他的五个子女说：“坐好了！”就松了手刹，然后，把油门，踩到了底。

面包车愤怒地轰鸣着，直直地朝高深莫测的水库冲去，像是一粒巨大的子弹。

大嫚吓地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后面的孩子们也尖叫哭喊起来，大嫚试着开门，可是车门是上锁的，她开始狠命地拍打着身边的父亲，口里大喊道：“爸！你要干嘛？快停车呀，停车呀！”她试图抢夺方向盘，可是哪里是一个强壮男人的对手？

50米。30米。10米。

终于，犹如慢动作一般，汽车从高高的岸上飞起来了，平行在水面上，金光闪闪的，像一条准备跃龙门的鲤鱼，随着扑通的一声响，汽车钻进了水里，把孩子们惊恐的哭喊抛在了岸上。平静的水面被劈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水花四溅。

车开始下沉。水开始涌入。

孩子们失去了平衡，却都彼此拥抱着，等待着死神的来临。大嫚的小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眼神中是愤怒，是不解，是委屈，是不舍！

他依旧仿佛置身事外一样，不说话，嘴角竟然依稀出现了一丝释然的笑意。

“爸爸！“大嫚朝他喊了一声，他仿佛有了知觉，慢慢扭过头去看她。水很快淹没了她的脖子，嘴巴，鼻子，两行眼泪，眼睛。她已经再不能发出声音，每说一个字，都是一个透明的泡泡。但是他仍能读出来她说的是：”我，们，都，爱，你“更大的水漫了上来。。。

天哪，我到底干了什么？他的理智突然醒了过来，我在杀死自己的孩子！水注满了整个车厢，汽车在重重地下沉。车早已熄火，但是车门是锁死了，再加上水压，他没有打开。他一只手去拉那些孩子，另一只用手肘重重地砸车玻璃，一下一下，车窗被砸开了一个洞，然而。。。太迟了，已经没有了足够的氧气，也没有了足够的力气。。。

过了好久，水面重新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7月23日晚，山东日照市莒县峤山镇，一名30多岁的男子驾车坠入水库。车上除驾车男子外，还载有男子的4个女儿和1个儿子。事发后，车辆经众人打捞上岸，但驾车男子和车内的5个孩子均已溺亡。现场一页车窗被砸破，显示救生迹象，但是当地警方经多方面调查显示，本次事故系生活矛盾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