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个梦。
闭眼,再睁眼。不小心落进一汪海洋,无尽地缓缓下坠,透过薄荷绿的海水能看见从海面洒下金粉般的阳光,混合着初夏的清凉,像躺在摇篮里,被海浪托着缓缓下坠。海水颜色由浅到深,海蓝色沁染着肉色的肌肤纹理,双臂无力的被浮力向上扯着,本能地想抓住点什么,或是徒劳地想被什么所抓住。澄澈的海面射下的光线再也无法穿透厚重的水浪,眯着眼睛望着头顶光明投下的那抹怜悯目光,决绝然任凭引力驱使,如一座孤岛越漂越深。
墨蓝色的海水糊住了眼睛,鼻尖闻到铁锈和草腥味。最终被海浪轻轻平放到幽静的海底,掀起的海沙有些许呛鼻,枕着有些滑腻的海底巨石,随手扯了把缠住右脚腕的海草,时不时有迷路的海鲈不小心撞上腿肚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随意翻个身,迷迷糊糊望着看不真切的大海最深处。耳边荡来塞壬轻声的吟唱,歌声隔着海水却好似就萦绕在耳边,飘渺的旋律轻巧地吻了吻额头,缠绕过臂膀,随后悄悄从右手指尖溜走向海面飘去,她用昆雅语唱着晦涩的感情,述着另个世界的美妙光景。橄榄金色竖琴立在海底满布青苔的礁石上,被海流缓缓撩动,发出淡淡绵长的共振。
躺在吟唱声中,我想做个梦。
闭眼,再睁开。顺着歌声,时空跳跃,一瞬间,便已置身于曼督斯圣殿之中,眼前众精灵低头跪拜,虔诚倾听今生业障,真诚祈祷往生馈赠,齐声高歌。流连于大理石殿柱之上的洁光吞噬着殿堂上众生的污秽,划空而过的白鸽轻巧落在圣歌吟唱的泉水边,奇景堵塞五感。凡人肉身早已承受不得,渐渐融化,在通往奥林匹亚圣殿的鹅卵石路旁汇成一朵盛开的白褐色雏眼水仙。
在那里,我曾有幸窥见阿波罗挽起黄金箭矢射向巨蟒皮同的伟岸背影;曾偶然左耳听到雅典娜折取橄榄枝时的微微呢喃,右耳闻到维纳斯对阿多尼斯低声默默祷告的爱语;我曾被预言之神普罗米修斯偷取火种的故事深深感动;也曾在月下溪水边的倒影里遇见阿芙尼化身的月桂树悄悄落泪......
不曾踏入时间奔腾的河流,所做的一切便不再成为过去。时间血淋淋地从肉体上剥离,过去、现在、未来的概念纠缠不清,一切皆没了因与果。万物之间的偶然被必然取缔,在肉眼可见的真理的照耀下,矛盾的双方自惭形秽。人生不再有期待的可能,任何行为所产生的结果冰冷冷地映在每一个视觉神经之上。永生终不过是有限寿命的无限延长,残酷又绝望。
无止尽的日升月落,看惯日月星辰,不愿再困于悲喜之间,我想做个梦。
闭眼,再睁眼。
又一次被困在微微冰凉的水中。一转生,我化为一尾鱼漫游在一汪小池中,浑浊泛青的池水无法分清方向,难以判断生存空间的大小,在满眼充斥着绿色浮游的空间内,明天将会使怎样?这个问题总会在抬头望着从水面射下的一缕光丝时,浮上我的心头。刺眼的光打在身上,投在池底的阴影显得那样真切,我与影到底何者才谓“存在”。
混沌、影、本我,除此之外,这一世我不曾见过的,被赖以生存的水域所隔绝,碧绿的生命却也是禁锢我最坚固的囚牢。是苟活于楚门的世界,细数着石壁上斑驳的人影还是选择洞窟外的明朗世界?我不懂哲学,也绝非存在着欲望,这一世我仅是一尾鱼,一尾只渴求延续生命的生物。每日重复着最简单的大自然生存法则,也曾抬头望向那片唯一透光的水面,但总是不等视网膜适应光明便匆匆游向池底。这一世,不曾与世界有任何交集,而池底干涸便是对我的末日审判,宿命终究是个伪命题。
至此,再也不想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