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之猜度
如果只是智果一个人这么说的话,或许是因为有私人恩怨或者偏见的作用。可如果还有其他人说出同样的谏言,就不得不察了。
智氏的另一位大夫郗疵也曾有过类似的警告。
据说有一次智瑶带着韩虎、魏驹到大堤上视察军情。他在山巅之上远眺晋阳,看到城中的衰败景象,难免有些志得意满,便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水竟然可以亡人之国。”
言者无心,闻者足戒,智瑶的这番话不免让韩虎和魏驹感到有些惊悚。要知道韩氏建都平阳,魏氏建都安邑,两都皆是临水而建,如若智瑶故伎重演,将来用绛水和汾水攻取两都,两家不免会重蹈赵氏的覆辙。想到这里,二人不免都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感,便不约而同地提醒对方——魏驹用手肘碰了一下韩虎,韩虎则用脚踩了一下魏驹。
这个细节被郗疵看在眼里,回去后他便提醒智瑶说:“韩魏两家必定会反叛。”
智瑶同样感到惊讶,反问道:“子何以知之?”
郗疵回答说:“臣不过是以人之常情来猜度罢了。除掉赵氏指日可待,可韩魏之君不喜反忧,他们料想若是赵氏被灭,韩、魏自然难以幸免。即便是你许给他们赵氏的土地,但若是不能打消他们远期的忧虑,恐怕他们迟早会反的。”
智瑶听了之后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既是猜度,便无根据。”
韩魏离间远郗疵
智瑶对郗疵的话不仅没有当回事,反而把这些话跟韩魏的主君说了,韩魏主君急忙辩解说:“我们虽然没有主您这样的雄才伟略,但还是懂的利弊的,赵氏马上就要战败,我们为什么要背弃盟约,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铤而走险去追求无望的事情呢?”
他们意识到郗疵的存在会危及他们的生存,便设法离间其君臣:“郗疵恐怕是在为赵氏做谋划,让您怀疑我们,进而瓦解三家攻赵的联盟。如果您听信了奸臣的谗言,中了他们的离间之计,恐怕受益的会是他们赵氏。”
两家主君说完之后故意表现出愤怒的深色,摔门而去。郗疵知道后,责问智瑶说:“主君为什么要把臣的话告诉他们呢?”智瑶反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告诉他们了呢?”
郗疵一听这话,顿时哑口无言,您这是在怀疑我啊?我忠心劝谏,怎么反而招来您的怀疑了呢?他辩解说:“韩魏主君出去的时候,他们使劲用眼睛瞪了我一下才快步走开的。”但智瑶并不听他的解释,为了自证清白,郗疵只好说:“若是您还怀疑,臣请求到齐国出使。”智瑶并没有郗疵是赵氏内应的证据,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智果三谏智伯瑶
若是郗疵只是根据自己的判断没有直接证据的话,智果的判断是有根据的,可智瑶依然不相信他。或许是智瑶有些瞧不起韩、魏两家,即便是两家真的反了,他也觉得闹不出什么大事来,而这种莫名的自负往往是最危险的。智果真有些着急了,便退而求其次:“若是你不杀他们,最起码也要好生抚慰一下啊。”
智瑶反问道:“怎么抚慰?”
智果说:“魏驹的谋臣赵葭、韩虎的谋臣段规,这两人足智多谋,能言善辩,他们是可以左右二君决策的人。如果您能额外跟这两位谋臣约定,事后给他们各自分封一个万户之县,看到如此利好,二人自然会心动,韩魏两家也就稳住了。”
智瑶听了忙摆摆手:“没那个必要。况且,我们约定的是平分赵氏土地,若是给他们二人一人一县,那我得到的土地就少了,这样做不妥。”
智果眼看自己好话说尽都没办法改变智瑶的心意,便心生气馁,知道智氏的时日不多了。从智瑶营帐出来后,他径直去找到了智氏的太史,将自己别出智氏宗室,自立为辅氏,然后就不告而别了。
出其不意的反攻
再说赵氏这头。张孟谈在与韩、魏两家商议好具体方略后,就把全盘计划转述给了赵无恤。赵无恤很是激动,便急忙安排人去部署行动。但张孟谈却高兴不起来,他还在为辕门遇智果的事情忐忑不安,生怕智氏突然发难,将韩、魏两家给灭了,到时候赵氏就真的没救了。
但就在他惴惴不安的时候,他事先安排的密探来禀告说智果已经自立门户了,原本蔫了的张孟谈听到这个消息,就像是受到了电击一般,垂死病中惊坐起,急忙去找到赵无恤说:“是时候了!”
赵无恤被他这一惊一乍地给吓坏了,忙问这是咋了?张孟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去拜见二君回来的时候,在辕门外遇到了智果,我见他对我有疑心,担心他会坏我们的大事。可不料他去见了智瑶后,竟然自立门户了,可见智瑶并不信任他。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智瑶转过弯来,真要闹出什么事情可就晚了。事不宜迟,我们应该马上联系韩魏两家,提前在今夜采取行动,以免夜长梦多。”
张孟谈与智果的擦肩而过,韩、魏两家并不知情,等到张孟谈找到他们告知实情,并要求提前行动时,韩虎、魏驹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召集官吏部署提前行动。智果的一片忠心,终究因为他的一时私心,导致智氏失去了调整战略的时机。
当天夜里,韩魏两家以同盟之名,派人靠近汾水大堤,出其不意地杀掉了守卫大堤的官员,并绝开大堤,将河水引到智氏军营。在滔天洪水之中,智氏军队大乱,不少人尚在睡梦中,就被卷入激流,在洪水的裹挟下苦苦挣扎。未遭洪水冲击的士兵纷纷依地势向高处突围,又被预先分两翼围拢的韩魏联军掩杀。而赵无恤则带着赵氏的军队坐着小船冲进敌阵,与智氏军队正面厮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智瑶也惊慌失措。惊悚之中,他想聚拢残兵,想组织反击,想突围出逃,都未能如愿。在汹涌的洪水之中,人人都在争相逃命,山间奔走的呼号,水中绝望的呐喊,夹杂着河水澎湃的激荡,将他的声音完全淹没了。
他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军队,在洪水中被冲散,被敌军阻截;他惊恐地目视着自己的营地,被洪水冲毁,遍地狼藉破败的景象;他无助地扫视着自己的将士,被砍杀时痛苦的哀嚎,尸骨横陈遍野;他恍惚地看着“恶而无勇”的赵无恤,正划着小船向自己逼近。
心中的悲痛,让他甚至都忘了,拿起手中的剑,在屈辱到来前,结束自己的生命。直到敌人越来越近,直到包围圈越来越紧,直到他看到满身鲜血的赵无恤,提着他那把已经砍钝了的剑,在自己面前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