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先后养过三只猫。第一只是才出生不久的猫仔,巴掌大小。它被带回家时,才过春节不久,天还冷着。它缩着身子,谨慎地伏在地上,间或瞄瞄叫几声,两只眼睛茫然地望着一屋子的陌生人。它看起来太小了,太柔弱了,我一度怀疑它是否能存活下来。
一切的担心似乎都是多余。小猫很快适应了新环境,一天天地成长起来。到初夏时,我们在院子里吃晚饭,它调皮地围着小方桌转来转去。探头探脑闻闻这,瞅瞅那。听到主人蓦地一声嗔怪,它缩一下头,转身上了窗前的石榴树,爬在开满花的树枝上。月亮升起来,它呆呆地望。
它会捉耗子了。虽然个头小,战果却也辉煌。有时晚上在屋子里坐着,听到屋檐下“吱”的一声,那是它又有所斩获了。城市里养的猫,有人疑问为什么不逮老鼠了,据有的专家解释说,猫如果没有鱼吃,则身体机能不完善,想捉老鼠也没有那个能力了。还有的说,如果从小没有猫妈妈的训练,也是不会的。以我当年养猫的所见,这都是没有根据的臆想。我的那只小花猫,那么小就离开了妈妈,一口鱼也没吃过,可它捉老鼠的本领大着呢,哪来的?
到那年初秋时节,它已经长成一只非常漂亮的猫了。一天午休时,我听着它在房廊下的一个角落不停地鸣叫。它很痛苦地趴在地上,不时又转过身子,扭动着,瞄瞄的叫声一阵比一阵凄凉而微弱。看它痛苦的样子,我干着急,也没有什么办法。它怎么了?可能吃了什么东西了吧?那怎么办呢?二十多年前的农村,绝没有什么宠物医院,即便有兽医,也是看牲口的病,不给猫看的。我端来水,试着让它喝。心想如果喝点水,再吃点东西,可能就缓解了吧。它丝毫不理会,只是叫着,眼睛绝望地望着我。我不能待下去,起身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心被它的叫声搅动着。后来它的声音弱下去,渐有渐无,如游丝一般。不一会儿便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有宅边树上的蝉声高低起伏,聒噪不止。
它活得如此短暂,病得如此突然,死得如此痛苦。我在石榴树下挖了一个坑,把它埋了。
两年后的冬天,家里的鼠患严重起来。这些家伙们猖狂到大白天公然在院子里游行的地步。记得是个车站集的日子,在西大桥东的路边,几个猫贩子在卖猫。他们的自行车架上都载着铁丝笼子,猫咪们被关在里面,待价而沽。我看了看,相中了一只黄猫。那是一只成年猫,身材修长健硕,两眼炯炯有神,活脱脱一只威风凛凛的山君。卖猫的老汉一口价,少了三十元不卖。他伸出手到笼子里,一把将猫抓出来,举到我面前,得意地说:“看!长得多长条,最好看了。不光逮老鼠厉害,还好喂养哩。”无论从神情,还是体型看,其他的猫确实不如这只,于是买了回家。
黄猫没有小花猫活泼,它有点懒。和人也很少互动,总是自己躲在一边睡大觉。对于它捉耗子的本职,虽说不上懈怠,但也说不上敬业,一天逮一只就算不错了。即使如此,由于威慑力的存在,耗子们倒也消停了不少。
那年父亲有病,我几乎一年没上班,在家伺候他。因为求医问药,经常去济南、德州等地。有一次一早就出发了,奔波一天,晚上回来,见不到猫,一问才知道这只黄猫也是突然得病,很快死了。
从买来到死去,不过一个多月的时光。在那个昏暗难熬的冬天,那么漂亮的猫说死就死了。猫有九条命吗?
第二天是邢家店集,我到集上去,又买了一只花猫回来。这只猫很肥大,让人一看就觉得必须减肥的模样。毛也是长长的,叫起来声音却很细。它喜欢躲在沙发上,比黄猫还懒,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没捉过一只老鼠。母亲看它的表现,给我解释说:“这是人家城市里养的猫,有吃有喝惯了,不逮老鼠的。”父亲后来病得厉害,神智昏迷,一听到猫叫,就给我说是一只鸟来了。
到临近腊月时,父亲去世。一连七八天,忙乱得不可开交。后来安定下来,才发现肥猫不见了。有经验的推测说,不是它见人多自己跑了,就是被偷猫的人捉去卖了。
我养的三只猫,两死一亡,命运都不济。养它们的初衷是为了避鼠,不是做宠物的。后来在城里长住,没有鼠患骚扰,也自然无借助猫奴威风的需要了。有次有人劝我养一只吧,还是很可爱,很好玩的,并热心地要送我一只。我迟疑片刻,还是拒绝了。从我养猫的经历看,我养不了,不如给它找个更合适的主人。我也承认这东西的可爱,可作为娱乐怡情的一项活动。对于它的生与死,也抱有孟子所说的“见其生,不忍见其死”的生命悲悯。可我又一贯不主张过分介入这种关系。于是一直采取了东坡居士的态度:“养猫以捕鼠,不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养不捕之猫而大得其乐趣,于我是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