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看牛人相遇在石屋诗舍。他在舍外抽烟,山里就有了烟。前方的城市里也有烟。我在舍内望着看牛人抽烟。诗性没有找上他。他此刻没有写诗。
他吐出的烟里住着一个庄子。庄子写了《逍遥游》。《逍遥游》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庄子手上的笔不写诗,精神的笔在写诗,是后人所说的浪漫主义流派。
两千多年来,批判庄子的思想家多如牛毛,我不懂他,所以不够资格批判。战国时期,诸侯混战,庄子欲生,生在“滑头”。《庄子》一书大抵是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产生的,于是思想家庄子的意思大抵可以简化为“在诸侯混战局面对生活工作的思考”;同理,儒家的《论语》大抵也可以归纳为“在诸侯混战局面对生活工作的思考”,只是两者给出的解决之道不同而已。儒家人写诗,道家人也写诗。诗是儒家、道家人在思考人生社会问题的附属品。简而言之,诗是休闲之物罢了。
我想到庄子,望着看牛人继续抽烟,山里的烟更浓了。城市里的烟似乎也更浓了。看牛人此刻没有写诗,只是在抽烟。烟里又冒出了李白,然后渐变成了杜甫,随后又变成苏东坡,接着幻化成了辛弃疾,最后变成看牛人。
看牛人在这个时代生活,他不是唐朝人,也不是宋朝人。所以,他不是李白。李白生活在唐朝,他一身白衣,长发飘飘,腰悬长剑,手拿葫芦,饮一口酒,高唱“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我看见李白乘舟而去,白衣襜襜,晚照余晖,江水悠悠。他随唐朝而去,只留下夹杂着飘逸、潇洒的瑟瑟背影。他不是杜甫,他无法吟诵出忧国忧民的情怀。李白是一个时代的诗人,他只属于唐朝。
所以,看牛人也不会是苏轼。苏轼在遭受了多次贬谪后,吟咏起他的豁达:“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可他终究逃不出那句“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主他之人是庙堂,是陶渊明诗里的“樊笼”。他不是陶渊明,如何能够不为“五斗米折腰”呢?纯粹的儒士始终无法成为隐士,苏轼是北宋的诗人,他学不来辛弃疾的豪放,他所有的豪放只能停留在诗词的意境之中。
于是,我幻想着看牛人如果是李白,他会如何抉择呢?如果是苏轼,又会如何抉择呢?也许他的行动又会与众不同。
一个诗人终究只属于一个时代,换一个灵魂,就截然不同了。豁达也好,得过且过也罢,都不过如庄子、孔子一般以不同的人生态度面对时代的变迁而已。我喜欢李白,喜欢李白的洒脱、飘逸和自由;也喜欢苏轼,喜欢苏轼的积极、豪放和自信;更喜欢辛弃疾,喜欢辛弃疾的慷慨、魄力和勇敢。在这个时代的框架里,我学不来,我只是一枚陀螺,在清脆的鞭子声里以自我为中心旋转,假若有一天鞭子断了,我也就只能凭借最后的习惯旋转到静止了。我羡慕《月亮和六便士》里思特里克兰德的决绝,但我不是思特里克兰德。
在一个时代,李白不抽烟,苏轼也不抽烟。而在另一个时代,一个诗人学会了抽烟。一个时代的精神借宿在一个诗人的骨髓里,一个诗人的吟咏里藏着一个时代的梦境。一个时代,因一个诗人的转身而荒芜;一个诗人,因一个时代的告别而仙逝。若可以,我愿学李白,醉在长安街头,吟唱一身潇洒;若可以,我愿学苏轼,泛舟赤壁古迹,挥毫一身豪放;若可以,我愿学辛弃疾,醉卧一株古松,倾吐一身意气。可是,在现在的长安街头醉倒,我可能被过往的汽车送上天堂;在现在的赤壁古迹,我可能因为有伤风化而被带离名胜古迹;在现在的古松下醉卧,我可能因破坏珍惜古木而被带进看守所。
这个时代,我和看牛人相遇在石屋诗舍。看牛人在舍外息了烟,山里的烟逐渐消散,但前方城市里的烟却愈加浓郁了。
清隐书于2018年8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