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暖麦垛

     

富平自古粮丰草茂,被称为富庶太平之地。六月的富北麦浪滚滚,机器轰鸣,人欢马叫。田间地头到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从“小麦青青大麦黄,护田沙径绕羊肠”,到“割麦麦黄熟,种禾禾青葱”,收麦是家乡夏日最美的风景,而麦垛是故乡儿时的标签,是烙印在农人后代胸膛的文字。

    记忆中,麦收之后,集中在村前的麦场上,先晾晒。经过骄阳的炙烤,夏风火热的亲吻,麦秆变的极为干燥,弥漫着土香味,踩上去发出声声脆响。这就到了碾麦子的最佳时机,拖拉机带一个大石碾子,在麦场上反复同心圆式的碾轧,麦粒纷纷坠落,再经过起场、扬麦,麦和秸秆分离,麦子晾晒后做到颗粒归仓。剩下的麦秸秆干脆,扁平,细碎,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这时候,该置麦垛了。父亲常说:“场里少不了麦垛,邻里少不了良言,有了麦垛不畏寒,良言一句三冬暖。”儿时的我时常在琢磨麦垛和良言之间有何关系,父亲为何要把它们扯在一块?大概它们都姓暖吧!麦垛是农民做饭的火引子,是农家大牲畜马牛骡冬日必备的食粮,是农人的法宝和希望。置麦垛可是个技术活,弄不好的麦垛歪歪扭扭,毫无美感,甚至会倒塌,前功尽弃。或者麦垛禁不起雨水的冲刷,会灌水,麦秸秆发霉,牲畜不得食用。

      父亲曾担任过村上的生产队长,是置麦垛的行家里手,十里八乡有名。炎炎夏日,父亲必会在麦场地上选片地势较高的区域,先铺上一尺来厚的麦壳子,是为避免降水之后潮湿,形状有圆形,也有长方形,更多是椭圆形状,最后用一只大铁杈拍平。一切准备工作完成后,父亲吩咐其他弟兄们将麦秸秆在其上一层一层架起来,自己常常站于其上,用大铁杈来回拨弄。让麦秸秆相互掺杂,紧紧的咬在一起。随着麦秸秆越架越多,麦垛越来越高,父亲站的也越来越高,视线虽然受到影响,但他面带笑容熟练的拨弄着铁杈,麦秸秆也总是十分听话,准确的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经过一天的劳动,汗水一滴滴落下,麦秆一层层垒上,一个纺锤型麦垛就置成了。麻雀在麦垛边歌唱,金燕在父亲头顶盘旋,父亲笑了,大声说道“打谷场上麦堆山,农民兄弟笑开颜,撕片白云擦擦汗,欲就太阳点支烟”,场地里的人都笑了。

      父亲做事精益求精,完工后还带领我们再一次把麦垛周身的杂乱麦秸秆清理多遍,好像精心打扮一个待嫁的美丽姑娘,梳理的一根乱发都找不到。再过几日,麦秸秆自行沉淀,压的紧实了。父亲又用黄土做泥,给麦垛带一个标准的黄土帽,这样,一个标准的精神抖擞的麦垛置成了。记忆中,村前是平整发亮的打麦场,场畔矗立着一个个麦垛,或是纺锤型,或圆或方,顶部多带有泥皮帽子,一个个身肥体圆,壮实无比,给人以希望,给人抗击严寒的力量。

   

  麦垛是儿时的娱乐场,是玩伴们的聚贤庄。麦垛前是罩麻雀的好地方,玩伴们在麦垛前用木棍支起一大竹筛子,筛子的一边着地。木棍的另一端系着长长的绳,绳头握在一个眼尖手快的玩伴手中。筛子下洒一些从麦垛下掏出的碎麦,那些馋嘴的麻雀经不住诱惑,会在筛子下偷吃,藏在麦垛后的伙伴们把绳轻轻一拉 ,接着在欢声笑语中观赏自己的战利品。更多的时候玩伴们靠着麦垛,晒着暖暖的太阳,听着高空广播中刘兰芳播讲的评书《岳飞传》学战马嘶鸣,骂秦桧巨奸,为岳爷鸣不公。有时分享着,一本纸页卷起没有封皮的小人书《水浒传》,在榆钱纷飞中打闹过招,围绕着麦垛英雄排座次,沉浸在儿时的欢乐中。

        “十亩耕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麦垛是牛骡的草料库,承载着是农人的希望。秋高气爽,草木渐黄。父亲必然会找一个无风的日子,召集家里的男丁,分工合作给牲畜铡麦草。当时年幼的我也参与其中,我的任务是负责把麦秸秆从麦垛上一把一把的拽下来。我总是小心翼翼的,但干燥紧实秸秆划手滴血还是每每发生。那有什么,我坚信“绵绵土贴膏药,先生没来就好了”(把医生尊称为先生) ,场地里从来不缺细土,我会悄悄的捏一些暖暖的细细的垆土一抹,继续我的工作,直至麦秸秆堆积如小山。大哥的一双魔力大手,一撸,一推,拍一拍,麦秸秆立刻精神抖擞,形成一个方队。如同要受首长检阅般整齐划一,再一推,方队便快速地移动到父亲的脚下。父亲坐在小板凳上,头也不回,左手抓起麦秆,熟练的塞在铡墩上,右手和打着绑腿的左腿夹顶着麦秸秆向前有序寸移。三哥象巨灵神一般,一手扶着铡刀,面对着父亲的方向,一脚站在铡刀外侧,一脚紧贴在铡刀尾部,腰部挺直。待父亲绑腿下的麦秸秆寸移间隙,双手迅速的摁住铡刀,腰身弯曲,全身用力下压,嗞的一声,寸余长的麦草绘出美丽的弧线,飞落到铡刀的另一侧。四哥肩挑两只大笼,负责麦草的运输。他个头不高,需要将扁担两头的铁钩挽起来,才不至于让笼磕到地上。就这样,四哥肩挑两笼麦草,双手护住铁钩,确保笼不晃动,飞速地运输。黑猩(我家的狗名)来回跟在他后边气喘吁吁跑着,打麦场地里洋溢欢声笑语。不到下午,家里的麦草房内麦草充盈,晒太阳的黄牛笑了!父亲笑了!兄弟们也笑了!我也傻傻的笑了!         

麦垛是醋香的温床,酿造着农人的幸福。金色的秋日,沉甸甸的谷浪翻滚,埝头地畔的柿子红了,成熟的柿子落地一片,母亲和婶子们挑拣后淘洗干净,用刀切成块状,或者干脆用手捏碎,放些红糖,然后放置在一个大坛子里边进行发酵,做醋引子。为了确保温度,她们会把大坛子埋在我家草房的麦草当中。记忆中,婶子们你来我往,母亲陪她们不厌其烦的查看醋引子的变化。等到醋香四溢的时候,醋引子就做成了。该流醋了,母亲把加了水的醋引子倒在一个瓦缸内,瓦缸侧底部有小拇指大小的孔洞,孔里塞着一个一尺见长玉米秸秆,用它来控制水流的速度——向后一推,醋水就哗哗的流出了,向前一拉,醋水就像泉水嘀嗒,嘀嗒的落下时将邻里的友好轻轻的诉说于晨风和月光。记忆中秋末冬初的日子,泉水叮咚伴我眠,婶子们欢快的脚步催我醒。婶子们面带喜悦,收获的香醋足够每家一年食用。好奇的我总是偷偷地把哪个控制器塞进又拉出,想搞清它到底是如何能控制水流速度的。惹得母亲数次把手臂高高的扬起,想教训我,而又数次轻轻的落下,以摸摸我的头而告终。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想起了麦垛,仿佛嗅到了家乡迷人的烟火味,仿佛又看到了农家土灶木风箱生火做饭的情景,或是东方泛白,或是下地归来,母亲便急匆匆坐在灶台前圆溜发光的柳木墩上,轻轻的往灶炉内塞些麦杆,麻溜的掏出一根火柴哧啦一划,橘红色的火苗在炉膛内蔓延开来,右手熟练的把风箱轻轻一拉,烟火“哄”的一声突然窜出,母亲左手迅速的用小煤铲把不干不湿煤粉反扣于麦秆火之上。伴随着风箱有节奏的吟唱,炭火就烧起来了。不一会锅里的水就会滋滋的冒热气,饭菜香伴着全家人的笑声,逸散到天空。寒冷的冬天也变得热气腾腾了。

      麦垛是一种亲情,它萦绕着低矮的老屋,它亲吻咧开嘴的老烟囱。麦垛是交响乐,它迎合着鸡鸣和狗吠,它夹杂着孩童的欢闹。院外琼花曳曳,灶间柴火熊熊。铁锅腾沸溢香浓,总把暖流涌动。麦垛承载着农家子弟唯美至极的画卷,雨润雪漫把纯朴和神圣展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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