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百年孤独》大概看过两遍多,一次是高中最压抑、埋没在题海的那段时间,一次是大学上课最后几排的位置上。中间多出来的一段是因为什么到一半突然放弃继续往下读我忘了,反正我半途而废的事情做得太多了,只读了开头或结尾甚至只是中间一部分、大概翻了翻就没有读下去的欲望的书都堆在了一旁、被扔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了。
这应该就是我始终一事无成、一无所获的原因了吧。我总是可以轻易就放弃一件事情、一个物品、一份感情。就算日后想起来会后悔和怀念,但放弃的那一刻是真的觉得倦怠、提不起兴趣的。前二十几年,坚持在我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更直白点说,懒,并且容易对一成不变的环境不可避免地产生厌倦的情绪。
但因为什么会一遍遍去看《百年孤独》,我总还是记得的。记忆没出现差池的话,第一次拿起这本忘了从哪里得来的书,纯粹是听说这书牛逼。那么第二次产生再看一遍的冲动,绝对不是第一遍读后遗留给我的。
第一次就只顾着理会自己的情绪了,它纯粹是一种高中生日常发泄并强行自我和解的工具。读书本来就是一种自我慰藉的方式,无用,但总还可以劝自己,你并不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人,无聊和无赖的人多了去了。
是在上一次之后我才深深领略到那种马尔克斯式叙述的杀伤力之大。
一旦闯进他所营造的世界里,四周的空荡与寂寞就好像幻化成了一根箭冲进身体,再被一股力量把箭连同肺腑一同往外拉扯。他让我始终难以忘怀,虽然一开始读的时候我是浑然不觉马尔克斯那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文字描述是有多么令人印象深刻的。
第三遍也一样是因为某种冲动,是那种,你在平淡乏味的生活中感受到压力,感受到深深的孤独,你觉得酒也不能缓解什么,你觉得成日睡觉也不能好过一些,于是就会想着寻找一些共鸣,你把自己的孤独和痛苦用文字记录了下来,也许有陌生的人告诉你,他跟你一样,都在生活这趟泥泞中匍匐前行。
但你却不满足,你觉得自己还是没能把内心的想法表达得彻底,于是你又去别处寻找共鸣,结果遍地的鸡汤毒鸡汤。你去寻找情感,发现都被现代化被稀释掉了,人们可以用一秒钟爱上一个人,然后再用一秒结束这段感情。
彷徨无措的时候,在被孤独捂住口鼻不能呼吸的时候,你突然跳了起来,这种感觉好像很熟悉,是在哪里在什么时候体会过?没错,在马尔克斯的描述里,在马孔多那个魔幻的小镇里。
马尔克斯一直否定自己的小说是魔幻现实主义。以前以为是文人的怪脾气,老顽童的小傲娇。后来体验过生活,看过很多魔幻的现实之后,才觉得,也许魔幻才是现实的真面目吧。
重新去读百年孤独的感觉,就好像是你曾经很爱一个人,你们在一起后又分开了,后面遇见了很多很多的人,你说不出他们哪里不好,但就是觉得不对,所以总想着回去看一眼曾经的那个人,于是三番两次地,去找回他,但人总要往前的,就算感情再刻骨,你也还是要离去。
只是那个人的灵魂和习惯会一直陪伴着你,在你的潜意识里,成为你整个的灵魂甚至身体的一部分。
马尔克斯是凭《百年孤独》给了我一部分灵魂的人,他陪伴我走过最寂寞的时光,那种寂寞不是朋友或者恋人的陪伴可以驱散的,他用一个马孔多让我看到海的最深处,孤独的千百种姿态。
不知道下一次翻开是什么时候,也许不会再去阅读,但至少还会怀念,还会去读其中喜欢的几页。
它是一种,我曾经活过的证明,我的陈年的压抑都跟着丽贝卡吃土的动作释放,我仿佛听到她父母的骨头又在袋子里咯吱作响,我看到最爱的美人儿雷梅黛丝消失在了天空之际,我看到阿玛兰妲裹着黑纱的手,她又坐在那里用不停地缝着自己的寿衣。
阿玛兰妲曾是我最不喜欢的人,最后却在读懂了她的表面的决绝与内心的自卑之后无可救药地爱上。我看到充满火药味的何塞阿尔卡蒂奥的尸体,他的鲜血流了很远。我看到奥雷里亚诺上校在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刻着小金鱼,我看到乌尔苏拉因为害怕生出带着猪尾巴的后代拒绝与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同房,我看到何塞被绑在门口的大树上,失去了与人交流的能力,我看到梅尔吉亚德斯又带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找他,我看到布恩迪亚家族的最后一代——那个乌尔苏拉没能阻止得了的长着猪尾巴的孩子,正在被蚂蚁吃空身体。
乌尔苏拉没有办法阻止长着猪尾巴的后代的出现,一如没有人能改变整个布恩迪亚家族的孤独宿命一样。布恩迪亚家族将不复存在,再不会有第二个马孔多,但蔓延、萦绕在我们每个人身边的孤独,不会消失,永远不会。
那些关于孤独的记忆也不会淡去,并一直叠加,直到我们死去。我们的死亡有时候并不仅仅因为肉体的衰老,也许还有孤独的层叠,它们压到你再也喘不过气了,觉得再没有人在意了,就将你击溃。
生命就是一从因为陌生而感到惶惑孤独的婴儿开始,到沉积了有太多的寂寞哀伤缴械投结束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