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胡杨和湖水和流沙构成了天地间和谐的画卷。它们共同的属性是细腻、温柔,随风起伏,形成不同层次的波纹。水是流动的沙呀,沙是凝固的海,只不过存在的形态不一样罢了。在无风的丽日,当流沙细腻地从你的脚踝滑过,当你从沙丘上滑下,当你从深陷的流沙中拔出双脚,当你的身体发肤,彻底感受到流沙细腻而无所不在的抚慰,你能说得清,更喜欢哪一个吗?
一直对胡杨树有一种敬仰之情。用沧桑来注解胡杨,最是妥帖不过。见过胡杨你就知道,这个词仿佛就是为它而造。我曾在塔河大桥见过一片胡杨林。它们形态各异,每一种姿态都是大地上无言的庄重。胡杨们像是经过战争烽火,有的胡杨,树身断裂,干枯的枝丫依然指向天空;有的胡杨,树身呈现半边枝叶繁茂,半边枯裂的奇观。胡杨树在危急时刻会自断生命的供给,在极度缺水的时候,它们会主动做出牺牲、取舍;有的胡杨,树皮褪去,树身泛白干枯,却依然坚固,它们的存在就是对不朽最好的注解;还有些胡杨,树身倒地,却依然保持着树的尊严,依然粗壮、坚固,令人震撼。这种震撼是来自生命本身,对抗恶劣自然环境的无所畏惧。那天,在罗布人村寨,一个人,指着一截干枯、粗大的胡杨,说,你看,它还活着。其实,那截树身已经看不到丝毫生命的迹象,它无枝无叶,已干枯死去。可是它就立在那里,仿佛从来就是如此,它的存在就是活着。胡杨生千年而不死,死千年而不倒,倒千年而不朽;它们如同雕塑般静止的生命仿佛永远如此;它们是立在大沙漠上的精神图腾,是大地上孤独的王,是时间长河里永不流逝的生命。面对这样的生命怎能不让人心存敬意?
如果说立在沙漠里的胡杨,让你感受生命的悲壮和酷烈,那么站在水里的胡杨却有另一种美。它们绿得粗壮、浑厚。绿色的出现,切断了沙漠漫无边际的褚黄,那是一种跳跃的绿,生命的绿。
今年雨水丰沛,是树木的节日。塔里木河的水漫上来,胡杨树像涉水的绿林军,整齐、飒爽地站在水里。它们枝叶繁茂,绿的从容,绿得水润。在无风的丽日,浸在水里的胡杨,沧桑的树干倒映在水面,那是属于它们的鱼水相亲。这时的美,美在倒影。那是一种肃静的美,是一种粗狂与恬静完美统一的美。人走在风景里,走着,走着,就成了风景。
其实这还不是胡杨最美的时候。如果只停留在这个层次,那么对胡杨的认知是浅薄的。你见过胡杨的沧桑、酷烈、倔强、不屈和静默无言,你还没有见过胡杨的华贵、雍容。是的,胡杨是树木里的贵族。一个人的高贵不是它的华服,而是它的精神气质,胡杨就是这样的。
深秋的胡杨,把太阳的万丈金光都披在身上。树身镶满了金币,烁烁金黄。“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这是黄巢写菊花的诗,那是因为他没有见过秋天身披黄金甲的胡杨,如果见过,一定会颠覆他的视野。了解胡杨的气势是需要有高度,“须是上帝的视角才可以观看。人的视角是不够的,太低了;至少,得是一只鹰的高度,穿过云层,俯瞰这座星球。”如此,才可以看见,在浩瀚无际的沙漠上,胡杨莽莽苍苍,身披金甲,气势恢宏,金色灿然。如此,在塔里木河浩渺的水域上,才可以发现,大地上什么是适者生存,你我在哪里,人类是何等微小。如此,才可以见到,金色、蓝色汇聚的色彩,有多么明亮、高贵。才知道,什么是大自然的造化钟神秀。
天空湛蓝,河水清绿,胡杨金黄,云朵流白,如果这些时机凑巧,你一定能见到最美的胡杨。不只是色彩的美,还有辽阔的沙漠,无际的蓝天,你能见到大地上真正的勇士和贵族,而胡杨是当之无愧的。只有见过胡杨,见过大沙漠的人,才是无惧生死的。
一生是要看一次胡杨的。 (胡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