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梦一寒
---献给亲爱的妈妈
今年3月里的一天我坐公交车上班，窗外一片春意盎然，春光醉人。我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了“时光”二字，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俩字组合得好温暖，于是便决定用它来写写一个温暖的人的事。
小时候我家住在一间破旧的老祖屋里面，我们住上层，伯伯家住下层。我们一家四口挤在一房一厅里面，家里用的还是黄橙橙的白炽灯，楼道没灯而且又湿又滑，天一黑我都是摸索回家的。周围的孩子们和我的状况差不多，那时候大家都穷，又还没有贫富差异的意识，一天天日子过得很快乐。
我的玩伴大多都是一群丫头，那会儿父母们都很忙又嫌弃孩子们不会打理自个儿，都是给她们剃短发。爸爸每月去剃头的时候就带我和弟弟一起，到了后面我的头发渐渐就长了，爸爸再没有带我一起去理发。妈妈那时候就开始经常给我打理头发，每天都给我编各种花样的辫子，再别上几个闪闪发亮的头饰，穿上小裙子出去转一圈，小伙伴们都可羡慕了。大抵我人生中最让周围人羡慕的时候就是童年这段日子。
其实这种被羡慕的感觉小时候并没有察觉，我也是之前偶尔和好友畅聊回小时候，她说可羡慕那时候的我，我才晃觉自己也有闪闪发光的一段时光。
童年时父母都是很忙的，每个人的家里都很贫穷，他们为了能让孩子们不饿肚子不会没钱上学，于是种了很多很多庄稼，一年四季都是早出晚归。那时候的父母又是很含蓄朴素，从来不会对孩子们表达爱意，他们的爱意就藏在每天看你吃饱没有，写作业了没有，考试多少分……
我妈妈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爸爸的脾气很暴躁，不痛快就爱骂我们几句，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她和爸爸吵架。妈妈也是一个女强人，她任劳任怨地跟着爸爸种着庄稼，操劳着家务。弟弟刚出生那会，她还背着弟弟担着两大桶猪食去到村尾喂猪仔。弟弟再大点儿的时候，妈妈带着我俩出去干农活，回来时让我俩一人坐一边装着番薯藤的担兜，然后担着我们回家。当时我们可开心了，现在回想，那时候妈妈肯定感觉很重很累吧。
妈妈喜欢闲时去广西奶奶家坐着，两人用家乡话唠叨着，永远都有各种话题可说。我听不懂她们说的话，有时候我会窝在妈妈的怀里安静呆着，有时候我就跑去和奶奶的孙女儿玩。有一年是冬天的时候，妈妈带着我从奶奶家回家的时候，她问我冷不冷，然后一把将我揽进她的大衣里面，笑呵呵地裹着我回家了。
奶奶家有一只母猫，有一年生下了好几只崽，妈妈捉了一只回家，到家时对我们说：“不要对小猫喵喵叫，不然就跑了。”结果我还是忍不住喵喵了两声，小猫就跑了，那天下着雨，妈妈担心地说：“那猫儿跑出去了会被冷死了，无死以后也变成流浪猫了。”
后来妈妈只能再去捉了一只回来，小黄猫很乖，喜欢粘着妈妈，大了以后妈妈把一个装沙子的盆子放它窝边，它就懂得自己上厕所后埋便。我印象中那只大黄猫除了听妈妈的话，都不待见我们，等它更大的时候就出去独立流浪去了，再没有回家。自那以后我家就再没有养过猫了。
家里的鸡下了很多蛋，妈妈精心挑了好一些鸡蛋用来孵小鸡。那时候天还冷，妈妈怕鸡蛋里面的鸡仔冷死，就拿到火灶边上放着，偶尔有阳光从楼道的窗口照进来，她就把鸡蛋放着楼梯上晒太阳。我跟着她屁股后边看那些被呵护着的鸡蛋，妈妈拿起一只朝着阳光看了又看，然后叫我也一起。映着暖阳，我能看见红通通的鸡蛋里面有一大阴影，隐隐约约能看出来小鸡的头和毛毛，那种感觉对一个六岁的孩童来说，是很奇妙的。那时候我也才刚认识这个世界，妈妈就开始教我认识到生命的神奇。
因为妈妈的故乡离我们家远，她很少回去，每回去一趟回来时都是扛着一麻袋东西回家的。我还没有去过外婆家的时候，我就已经吃过那里的柚子、荔枝、枇杷、蜂蜜甚至是彩色的饭……以致于小时候的我心里对遥远的外婆家一直很向往。
妈妈做的粽子很好吃，好吃到和我一起长大的同伴出来工作后都念念不忘那个味道。妈妈包的粽子是按照外婆教她的法子，所以要比同伴们的妈妈做的好看，好吃。妈妈包粽子时我爱在边上凑热闹，包到最后一个时配料通常会剩得多一点，妈妈就将那个粽子做了个标志，往往这个粽子我就会心神意会地霸占了。
过年过节除了包粽子，我们家乡还会做青团。别人家的青团做的花生馅一向是咸的，但是我们家做的花生馅都是妈妈先把花生炒得香脆后一盅盅捣碎做成甜的。那时候我们还小不会挑味道，但是每年我们家都是做这个味道，也许是爸爸或者妈妈爱吃吧。我不太喜欢吃青团，但是长大后我都喜欢甜花生碎馅的食物。
有一年水涨得很大，我一个堂哥在外面河里抓了一条很大的鱼，然后拿回家给妈妈。那时候还是穷，很少有大鱼大肉吃，于是妈妈就用那条鱼煮了一大锅粥，我记得那次的粥特别好喝。后来，妈妈买了几条鱿鱼片和虾米放家里，时不时剪一点鱿鱼出来混着虾米煮粥，开锅时撒一把葱花，我们姐弟俩喝的津津有味。
更多的时候我家煮的是青菜粥，或者是用刚出锅滚烫烫的白米粥敲个鸡蛋混一起，放点香油和酱油，我们也喜欢极了。有一天我放学冒雨回家，浑身湿漉漉的又冷又饿，妈妈刚好煮好青菜粥，我咕噜噜一碗下肚，感觉好吃极了，浑身都是暖的。现在回想那个情景，我都觉得内心充满温暖的能量。
弟弟刚学讲话那会，我也才上一年级吧，家里有一台收音机，妈妈就让我唱歌和背诗，然后录了下来。后面的很多年里面，她常常放来给我们听，里面除了我清脆的声音，还夹杂着弟弟咿咿呀呀跟着念的声音，然后我们一家就会哈哈笑了出来。
村里经常有一个收废品的叔叔走街过巷地叫喊着“收废品罗，烂铜烂铁，胶瓶废纸，鹅毛鸭毛……”妈妈有时候碰着了会让他进家里吃碗粥，她说是认识老乡的老公，都不容易，家里穷没东西招待，喝碗粥填肚解渴是没有问题的。到我上了初中后，我也曾请过这位叔叔回家喝粥，那时候明白了妈妈的善良是可以缓解他人的饥渴的。
临近过年时会有很多乞讨者上门讨要钱财或者米，他们往往来到门口一瞄感觉屋里有人就开始双手合十念起一长串祝福语，有的人还会一边走快板一边唱起来，不等到主人出来他们不会离开。我很怕这些外来的人，担心会被他们拐走买到别的地方去。那时候我家已经住上了新房子，家境渐渐好了起来，妈妈从来没有驱赶或者骂走这些人，如果有零钱她会给这些人一毛两毛，但是毕竟是种庄稼人家，她往往会叫我打一筒米，然后我就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些人，再小心翼翼地将米倒进他们专门用来装米的袋子里，那些乞讨者就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我家乡不大，多么亲密的家庭都会产生很多鸡毛蒜皮的事，然后就会出现很多婶嫂婆媳站街对骂的场景。爸爸是家族里最小的一个，结婚又迟，我的堂哥堂姐都已经结婚生娃了，我还在读小学。妈妈和家族里面的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除了在老屋时和爸爸大吵过一次，我都没有见过她和其他人发生争执。家族里面有些难相处的伯娘们，她吃过亏后就少跟对方来往，不会去反击。所以家族里面的堂姐堂哥们都很喜欢妈妈，经常带着孩子们过来家里玩。
我小时的记忆中，妈妈就是一个很温柔又很明事理的人，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不参与别人的是非。同时她又是一个很开朗的人，走出街上同别人打招呼都是笑着说的。而爸爸虽然脾气暴躁，但也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喜欢看书写字，很支持我买书看。所以那时候虽然家里很穷，物质上我常常觉得紧缺，但是我从来不自卑，因为我的感情是充沛的，我的精神是富足的。
和妈妈产生矛盾是青春叛逆期的那几年，正是那个重要的时期，爸爸又离开了我们，所以那段时期是我人生中最难过的日子。我渐渐长大，觉得妈妈的想法和做法很多都是错的，并且严重影响到了我的人生。在那些黑暗又混乱的日子里面，我和弟弟独自成长着，压力和负能量成正比增长，我常常打电话给妈妈，说不了两句我就会开始发脾气，妈妈往往是在另一头叹气。有次我俩吵了起来，我在这头啕嚎大哭，妈妈在那头哽咽流泪。
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面，我时时依恋着妈妈，渴望能常常去到她的身边呆着；又时时怨恨着她，为什么会选择离开我和弟弟。周围的邻里看到我就会问日子如何过，然后可怜一番，接着开始评击指责妈妈。我很烦躁这些人，她们并不是真正关心我们，只是想知道我的生活惨到哪个程度，然后享受站在圣母角度审视我的母亲的感觉。我怨恨我的母亲，但是，这不代表其他人能帮我指责。
不过那时候胆子小，尽管心里很反感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但是从来不敢出声反驳。所以逃出家乡去城市里上学后，我都不想回家。十八岁的时候我拿到了新的身份证，有十年的使用期限，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啊，可以十年不用回去那个家乡呀，能不回该多好。
我独自在远离家人400公里外的城市生活着， 最美好的十几岁光阴都是在学习、兼职中匆忙度过，偶尔妈妈会联系我，但是我们太久没有一起生活了，她能感觉到我的疏远和陌生感，往往说不上几句我便会先挂了。
时间确实能抚平伤口，随着岁数的增长，我一身坚硬的尖刺也渐渐软化了。我开始想念妈妈和弟弟，尤其是我的弟弟，正是需要家人陪伴度过的重要青春期，他在家里孤单地生活着。有时候和妈妈通话时我会悄悄录下她的声音，然后在孤独难过的时候就打开反复去听。
到我毕业出来工作后，我对妈妈的心结已经解开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妈妈在那个艰难的时候做出另组家庭的决定，个中缘故很多，但目的就是为了保护未成年的我们姐弟。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学历见识不广的妇人，为了一双儿女默默接收所有的非议，咬牙坚持着。
这段难过的时光也改变了妈妈，她变胖了又暴瘦了，脸上爬上了很多皱纹，白发也提前光顾上她，年轻时受的苦在年老的身体里爆发出各位毛病。粗重的农活她干不来了，但是又闲不下来，便种了各种蔬菜和花生，有收成的时候就捎给哥哥姐姐们的家里去。
十来年的相处使我们两个家庭已经产生了感情，哥哥姐姐们的孩子妈妈大多都有照顾过，那群可爱的孩子们也给妈妈带来了很多温馨乐趣，嫂子在每个重要的节日都给妈妈送新衣物鞋子，外嫁的姐姐偶尔回家陪陪妈妈，哥哥们照顾着妈妈多病的身体......这些是常年在外的我做不到的，一直很愧疚的，所以很感激他们那么用心对待。
妈妈一直不肯用智能机，我哄了好几次，最后是说微信视频通话比话费要便宜很多这个事情，她才同意了更换手机。有一天她发视频给我，乐呵呵地比划着手里两套连衣裙，说她也学外面的老太太一样，装靓装靓。我在这头哈哈笑着，称赞她的裙子漂亮。那个瞬间我就意识到，妈妈的苦难日子终于过去了，她开始为自己找点喜欢的东西了，真好呢。
今年母亲节，我发视频给她，她说嫂子又给买了两条衣服了，姐姐今天也带孩子们回家吃饭。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咿咿呀呀地跟着她学话，我问他还记得我是谁吗？小不点认真地点点头，小声地叫唤：“你是姑姐~”妈妈开心地笑了。这种稀疏平常的温暖瞬间，是我一直以来的能量补给。
今年初我在海南南山寺，求的唯一一个愿就是希望妈妈身体健康，开心如意。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得上妈妈健康开心地生活重要。她是我所向披靡的盔甲，也是我内心温柔的软肋。
时光匆匆而去，妈妈不再是无所不能的女超人，现在开始就由我和弟弟来保护她吧！岁月岁月，老妈是个大美人儿，你少点伤害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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