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重庆的春天十分短暂,农历二月之后,天气逐渐转暖,山城也慢慢进入了春的怀抱。我读小学的时候,每到这个季节,每周末就会跟着外婆一起来到杨家山。 对于在城市里长大的我来说,能来到乡村玩耍,心里的欢喜自不必说。杨家山背靠南山,可是属于乡村的范围。现在想起来,城市人能在这里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小院,那是多么甜蜜的事情,嘴上就像尝了蜜一样甜。外婆的妈妈,也就是我的祖祖(重庆人称曾(外)祖父或者曾(外)祖母一律称为祖祖)依旧住在杨家山。额头上小溪似的皱纹、像松树皮一样的粗糙的双手,扛一把锄头,着一身蓝布衣服,就是我的祖祖。可是在我的记忆深处,还是时常浮现她的影子。
当时重庆没有轻轨,家里也还没有买轿车。我和外婆总是坐公共汽车到上新街,有时候经过罗家坝的时候,因为道路颠簸崎岖,加上公交车质量不好,汽车的玻璃总是晃晃荡荡的,就这样提着水果、糖果、米花糖之类的东西回乡看望这位祖祖。
泛黄的土墙、厚重的瓦片、几根粗壮的顶梁柱,是我现在脑海里能回想起的老屋的样子。老屋的前面是一排密密麻麻的竹林。初夏的季节,翠绿色的竹林中央有一个三、四平米的小池子,几只黄褐色的土鸭、一两只小白鹅在池子里悠悠荡荡的,感受着初夏的味道。池子旁边有一个石桌,石桌四周有几个形状不规则的石凳,一边吃着刚出锅的包谷,一边迎着习习凉风,悠然自得。
听外婆讲我这位祖祖在解放初期,因为当时国家的政策要求,读过几年农村的扫盲班,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只会一点算术。虽然出生于民国,可是深处农村,思想里还是和中国传统的妇女一样,三纲五常依然禁锢着她的思想。我总感觉她自己没有什么想法,年轻时围绕着丈夫转,后来来围绕着儿孙转,总归一辈子围绕着土地转。完全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中国农村妇女形象。
在城市里成长起来的一代,自然对乡村的一切都充满浓厚的兴趣。因为家里做饭的时候一般使用的是天然气,但是到了农村就变成了柴火饭。只要做饭,就必须烧柴,烧柴就成了我在乡村的独特兴趣。每当祖祖做饭的时候,我总是第一个跑到灶房去,拿一张小凳坐在灶门前,先用火柴将废报纸和干枯的松针引燃,一边拿着蒲扇扇着灶门前的微微点燃的火焰,并用嘴往里面吹着空气,再用火钳将劈好的干树枝或者木头扔进火炉里去。这一进一出、一吹一扇,返璞归真,毕生难忘。
曾祖母挽起袖子,手里拿着锅铲,把甑子里面的米饭连同地里摘来的四季豆,一同放进这口大锅里面。十几分钟之后,四季豆的清香,连同米饭的米香从锅里散发出来,弥漫整个灶房。我是个不爱吃蔬菜的人,可是我每当面对这样做出来的米饭时,总能吃下两三碗,现在想起来,口水都直往肚里咽。黑黢黢的手里,端着土碗,吃着这最简单而又最质朴的饭食,不仅是一碗简单的箜饭,更包含着祖祖对我的爱,充满着无限的乡愁。
杨家山拆迁之后,祖祖来到了城市生活。多年之后的今天,当我在书写着每一个文字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一个农村老人在进入城市的不适应感,内心的孤寂以及摔伤后的痛楚,摧残着一位耄耋之人。
在熟悉的故土下,满山的松柏间,春的脚步慢慢地向我们走来,正如祖祖对我们的爱一样,生生不息,世代相传。
2019年3月10日 南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