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语境,乱贴标签
我们现在就谈一谈概念混淆当中的几个具体的表现形式,第一个主要的表现形式是语义标签乱用而不顾语境。
语境是什么意思?就是我们使用一些语言表达式的周遭环境、谈话背景等等。我们的很多语词的含义,它要确定,一定要根据语境来。我就随便说一个词“我”,我指谁?我说我的时候,“我”这个词儿就指郁金星。岳云鹏用“我”这个词的时候就指岳云鹏。
谁使用这个词儿这个信息,本身就构成了一个语境性的知识。大家可能会说,这我们都懂,非常容易懂。我觉得大多数人都有能力把这些词的含义根据语境加以补足,但是得小心了,很多抽象名词的含义,也是要根据语境加以补足。
在关于公共政策的辩论的时候,很多人误以为抽象名词的涵义是自足的,自足是什么意思?就是不需要语境,自己就自带了完整的语义了,其实不是这样的。比如现在在中文自媒体上经常出现的一个词儿叫“民粹主义”。民粹主义这个词,很多人都试图把它做一个负面的使用,我们要反对民粹主义。但我的一个问题是,你有权反对民粹主义,也有权赞成民粹主义,但是你知道吗,民粹主义和我刚才所说的像“我”这样的词一样,必须要和语境结合在一起,才能获得固定的含义。否则的话,我并不是很清楚你到底反对的是啥。
不同的人,虽然他们都有民粹主义的标签,但他们的主张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是民粹主义者,是主张加税的,国家应该加老百姓很多税,用于公共福利开支。有些人是主张减税的,认为应该藏富于民,让老百姓决定自己应该怎么花钱,政府应该少管事。结果这两个人都自称是民粹主义。好,你现在说你是反对民粹主义的,你到底是要反对第一个人,还是要反对第二个人?你不可能两个人都反对,因为无非就是增税和减税两种可能性,你两种都反对,你怎么办?
为什么会出现这问题?我们还是要把民粹主义的含义澄清一下。民粹主义指的就是,公共政策的制定,要根据社会中普罗大众的一般直觉来制定,而不能根据少数精英的意见来制定。但是社会中的普罗大众指的是谁?不同国家,不同社会,不同历史阶段,普罗大众的意见可是一直在变的。有可能在一个历史阶段中,一群普罗大众是主张减税的,而另外一群普罗大众是主张增税的。所以你在说民粹主义的时候,你就干脆说清楚,我是根据哪个国家的哪个历史阶段的哪个人群的民粹主义。否则的话,你说的这个民粹主义就成了一个很空洞的标签,就类似于“我”这个概念一样,你使用这些糊涂的概念进行论证,就会犯下很多的谬误。
在自媒体里面经常出现的另外一个被广泛滥用的词就是保守主义,保守主义和民粹主义一样,是一个需要和特定的语境结合在一起才能够确定其意义的词。保守主义是指要尊重传统,且不是特别喜欢变革。但请问传统是什么?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民族,它有不同的传统。比如我最烦的就是有人问我,我是儒家,你是儒家吗?我是一个搞商业咨询的人,我首先要问的是儒家是什么意思?因为据我所知,儒家在历史上有不同的流派,你不对儒家的含义进行进一步的确定,就说自己是儒家,你不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吗?
我再强调一遍,不仅仅是像“我”“你”“他”“这里”“那里”这些词的概念,一定要和语境相互捆绑,加以澄清,就连“保守主义”、“激进主义”、“改革派”、“儒家”、“道家”、“佛家”等等这些立场,都要结合具体的历史语境,把它的含义给充实了。
在充实的前提下,你再在逻辑的论证或者语义的讨论里面,向我说,你主张谁、反对谁,这才是有意义的。否则在这些基本的概念没有被澄清的情况下就进行讨论,会浪费我们很多口舌。中文自媒体上的很多讨论都是建立在概念混乱上的,我认为浪费了很多公共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