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二天,和友人去了漂浮在琵琶湖上的小岛。竹生岛真的很小,甚至不能说它是岛,巨石而已。亦不能环岛,只有一条路,笔直陡峭,径直向上。满足了我俩前一天未能登高的愿望,站在半山腰神社的廊上眺望琵琶湖,它也茫茫无边,在即将落日之时泛着微微金光。
“从前的人们看琵琶湖,一定以为看见了海。”我跟友人说,“有一个标题,我从前就想写文章用了,但文章迟迟没有写出来。”
“是什么?”
“天气晴好之时,琵琶湖也像海。”
阴冷潮湿之时,琵琶湖也像海。落日余晖之时,琵琶湖也像海。新年初诣之时,琵琶湖也像海。
搭了最后一班船回程,去奥琵琶湖住了一晚。交通不便,司机开车来接,同车的一位兴许是熟客,两人一直聊着今年的雪季何时会到来,据说此地寒冬有大雪,到了二月,琵琶湖远处的山脉上也会堆满积雪。不必专程来看,我能够想象。此时太阳已经沉落,湖上洒满了太阳最后的余光,也似曾相识,我又觉得从前的人们看琵琶湖大概不像是海,是死后的世界。不知从何时开始漂浮在湖面正中央的竹生岛,会被视作归宿一样的存在吧。
奥琵琶湖夜的世界寂静漆黑,微雨中也有星辰落下,我们喝了许多酒,不知为何到这个季节还能吃到香鱼。深夜磨蹭着走去湖边散步,竹生岛的黑影近在眼前。心中有愿望,站了许久,听见栈桥上传来走动中羽绒服摩擦的窸窣声响,才知道有人在夜钓,也不交谈,也没有光亮,也不知道鱼会不会来。早晨也出门散步,栈桥上钓鱼的人还在,兴许还是昨晚那几位。附近有座小村落,年代久远,茅草村门还在。听说此地六十几年前才开辟了公路,更久之前只渔船能够到达,封闭不知世界。如今村里只剩下几十户人家,都是老人,一户人家的狗因为不常见外人,高昂地狂吠了个够,小公园里的秋天和滑梯都十分破旧,年久失修。走了一圈,遇见正月归省的年轻人,也遇见老人点头颔首,都穿着正式的和服或是西装,有人庆祝新年,有人参加葬礼,是一年更替一年。突然想起,白洲正子写过“湖北之地,寂寞却不阴暗,泽润而非潮湿”之类的句子,大约就是此地。再追溯深些,也许能找到石田三成的痕迹。
我害怕热闹,对未来憧憬渐失,本不想再形式化地度过新年。但这一年的开始令我满意,心中升起久违的快乐,因为它确实在寂静而避世的短途旅行中度过了。我来到了这个时间从未经过的地方。
湖边的樱花树冒出了不少骨朵,离开的时候司机说:沿湖种植着超过四千株樱花,到了春天会很美。我觉得它美的样子是落日之后湖面好像一幅莫奈的画。春天未必有心情重游,但是愉快的新年之旅结束了,心中安详,甚于往年。那么从此再继续努力栽种吧。就这样决定了。
所以只是来说一声迟到的“新年快乐”。尽管人生仍怀抱许多忧愁,但好在所有的道路都是一去不回的路途。没有什么比内心的宁静和从容更加可贵,希望我们能走得慢,也不慌张,身轻如燕。
在奥琵琶湖的村落里看到的这两个字,姑且作为新年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