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时光模糊了容颜。
你曾问我:“知不知饮酒与饮水的区别?”你说:“酒愈饮愈暖,水愈喝愈寒。”
你走之后,我在时光无涯的荒漠里,支一间小小的酒垆。
西风猎猎,青旗招展。
那虬髯的汉子,粗布衣,风尘面,携漫天黄沙而来。粗瓷碗盛着烧刀子,浓极烈极。一抬头一仰脖,豪饮入喉,瞬间如烈焰翻滚,直呼痛快痛快!
他是关外的刀客?或是浪迹的游侠?跃马江湖,快意恩仇,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还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明日事,今不知,一碗酒,可能便是一生了。
酒酣处,他击剑高歌,我举杯同饮。“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那白面的后生,薄青衫,美姿仪,负篋曳屣而来。细白瓷烫着状元红,馥郁纯净。拈一颗茴香豆,浅酌低吟,舌尖自有温润,面色亦微红起来。
他是访师的学子?或是赶考的举子?寒窗数载,学富五车,是“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还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青云途,失意处,一壶酒,大约便是陌路了。
酒冷处,他羞涩囊中,我欠身婉拒。“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那冷峻的儿郎,铁甲寒,刀光闪,踏银鞍白马而来。夜光杯映着葡萄酒,凛冽如血。皱了眉一挥袍袖:“换酒坛!”抱坛痛饮,方是英雄本色。
他是奔赴沙场的勇士?或是凯旋归家的将军?金戈铁马,刀光剑影,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还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秦时月,汉时关,一坛酒,或许便是阴阳了。
酒醉处,他羌笛呜咽,我琵琶泣泪。“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那憔悴的客官,衣带宽,面容倦,车马劳顿而来。古藤杯泡着百草酒,朴拙芳香。嗅之叫人沉醉,饮之通体清明。
他是远行置货的贩夫?或是盈利返途的商户?风尘仆仆,行色匆匆,是“商人重利轻别离”?还是“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有高堂,有稚子,一杯酒,恍然便是团圆了。
酒罢时,他连连称谢,我落落福礼。“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也有荷锄的农人,酒虫搔喉,急急来灌一口高粱酒,心满意足复去上工。
也有隐逸的雅士,摘花换酒,徐徐来沽一瓮梨花白,悠哉游哉自去寻乐。
也有天真的幼童,提篮垂髫,斜斜来打一壶老白干,欢天喜地归家讨赏。
也有卖笑的娇娘,美目流转,款款来饮一盅桃花酿,语笑嫣然调尽炎凉。
……
世间有千千万万间酒垆,独走进我这一间。他们各自斟酌,他不懂他的豪气干云,他不懂他的儿女情深。醉过知酒浓,饮了我的酒,此去便是红尘过往,相忘江湖。
世间有万万千千个过客,我在等我的良人。我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千帆过尽,久到心灰意冷。爱过知情重,一生很短,一世且长,你若回来,我便也只斟了酒,淡淡一句:
“我有酒,你可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