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行记·黔灵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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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灵山被称为黔南第一山,却不很高,离贵阳市中心一公里,省政府在边上。这地方原不叫这个名字,而叫大罗岭。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名灵是因为山上有座庙-弘福寺,为贵州首刹,庙里住过一个老和尚,大罗岭改名黔灵山,也源于此。

初夏时分,登山寻寺。到南大门口,各种小吃,油炸洋芋、凉拌粉、油炸粑……,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卖人参果的,果子和动画片里长得一个模样,整整齐齐,排了几排,真像生了千年,用红绳绑起,怕它们逃走了似的。一个一个肥嘟嘟的粉绿娃娃,眯起了眼,咧开了嘴,冲着人笑,这怎下得去口?

大门进去是七星潭,涧水源于檀山泉,从麒麟洞涌出,汇成七潭,狭长秘绿,像月光被翠林所染,碧粼粼得落地,虽然不深,却有幽然之意,形如北斗,七星作名,依次为:摇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行其路,思其名,令人神往。

七星潭到头是三岭湾广场,进来一片群众体育活跃之声。唱歌地唱歌,声可破云;跳交谊舞转着圈子,一旁奏着“蹦擦擦,蹦擦擦”;跳广场舞的挥手抬脚,大声放着“心太软,心太软”;打拳的打拳,嘿嘿嘿,“哼哈”二气;打羽毛球的打羽毛球,“砰砰砰”,走过去人须避让,一不小心会被误伤。

三岭湾广场靠左上山,行九曲径,通弘福寺。

九曲径是赤松和尚在康熙年间为建弘福寺,披荆斩棘,倚着悬崖开辟而成,原为羊肠小道,后人越走越宽,并铺上条石行路。贵州最不缺的就是石头,月白、赤褐、棕黄、烟黑各色拼接,材质不一,有的光滑如镜,有的布满刻痕,有的毛糙分片,有的坑坑洼洼,有的一落麻点,阳光跳跃,树影斑驳,走起路来,有跃动的节奏、错落的美感、无穷的趣味。

三百多个台阶,十步一折,数十步一曲,经二十四个弯,走了九个“之”字,抵弘福寺,沿途“古佛洞”、“洗钵池”、“灵官亭”俯阶可拾,洞、壁、池、井、亭、潭遍布, 一径通幽,万翠环绕,林密叶盛,绿屏掩道。

路上摩崖石刻无数,其中一块刻了个大大的“虎”字草书,高达六米,张牙舞爪,涂了红漆。建寺之前,此处原为虎豹之宅,狐狸之居,这个“虎”字就是提醒路人:山上有老虎。

赤松和尚法名道领,俗姓韩,名景琦,赤松是字,在古代,字用来同辈相称,可见当时的人感觉这和尚很亲近。

弘福寺山门前的一副槛联由此而来:

“洗钵池清澈见本来面目秦岭山上赤松苍翠。

  九曲径幽通达真如自性昆灵风下道岭长存。”

抬眼望去,此处白云横亘,青山隐隐,翠嶂迭出,野色清溪闲情,乐眠松风忘忧。

山门进去,是天王殿。佛寺的山门,大有来头,山门是三门,大门三门并列,中间一扇大门,两侧各有一小门,中间的是“空门”,东侧“无相”门,西侧“无作”门,象征三解脱门,寓意“智慧”、“慈悲”、“方便”。寺内清雅肃静,寺外的锻炼之人嚯嚯哈嘿,长啸怒吼,声震山谷,一门内外,红尘净土,截然不同。

与别的寺院不同,天王殿的四大天王是用花岗岩做的,用油彩点了眼睛,白森森的四座,更让人觉得有一种六亲不认的坚硬感来。观音殿立着黄木雕的千手千眼观音,纹理古朴,线条柔和。东侧五百罗汉堂里的一众罗汉现代彩塑,新衣肉身,唇红齿白,眉眼墨黑,皮肤光亮细腻,容光焕发,千姿百态。罗汉堂的窗帘上停着黑色的鸽子,朱砂红眼,咕咕地叫,似大有深意。

罗汉堂后有棵高树,是株糖枫,树冠广阔,深绿浅绿,郁郁葱葱,举头仰望,状欲破天。黔灵山上有不少的珍稀植物,其中一棵半枫荷,树高18米,是整个贵阳的最大的一株,生出奇特的树叶,有的分裂,三掌如枫;有的不裂,椭圆似荷。

大雄宝殿前各有两个大石盆子,盆里装满了水,放了几只碗,碗里碗外落满了角币,幽暗的水底闪烁着银色的光芒,盆外刻了四个大字“游戏功德”。

旁边一个微胖中年妇女,一张桌子,她皮肤白皙,气色红润,桌子上满是角币,整整齐齐地摆成了一个磬状,中央摆了四小碟硬币,用来售卖功德游戏,真是一个好生意。

大雄宝殿里却是另一种气象,人不很多,供着如来菩萨,左右各十八罗汉。一素装老太太跪在如来前面的蒲团上,一手捧着苹果,一手敲着钵,钵声清越悠扬,“铛--铛--铛--”,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在大殿里回荡着,悦音入耳,人越听越醒澈,连愚无慧灵的我听得也入了定,“铛--铛--铛--”,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钵音一下一下地坠落,久久站在旁边不能离开,只是还参悟不透其中的玄妙,心想若有赤松禅师的灵性之一分,也不白来一趟。

赤松和尚是听了爆竹一声悟得的。他家原为望族,慧根通透,少年时便感生灭无常,既不科举,也不结婚,只慕不生不灭之理,探求人生究竟,听说灵药法师入黔弘法,前往拜谒,力参“万法归一”之道。一夜入定,清风徐来,空空荡荡,自在快乐,忽然爆竹一声骤响,灯花闪烁,当下彻悟,浮云散尽,明月自现,自性圆满,天高水阔,何来羁绊,何有遗憾,如卸重担,身心快畅,出生入死,毫无沾滞,后继续修行,继承禅宗五宗之临济一脉法统,一时声名大振黔中。

大雄宝殿在赤松和尚那时就有了,他盖了一间茅蓬,破土开荒,躬耕自食,精神感动了当地官员,在他们的支持下,建成僧寮、大雄宝殿和山门。

大雄宝殿后面的藏经阁是三层楼。一楼玉佛殿,二楼法堂,三楼才是藏经阁。东面是双桂楼,为会议室和方丈接待之处,楼前两棵桂树一雌一雄,绿荫如盖,桂荫疑雨,入秋则桂香四溢,花影登楼,直如江南园林一隅。西边是很大的方丈院,院前有一个财神殿,人来人往,香火络绎不绝。

玉佛殿的玉佛请自缅甸仰光,有900公斤。殿里在做法事,梵音缭绕,声声不绝,透过窗户,我看见中间一个老和尚,背朝着我,身穿黄袍。右边一个和尚敲钵。左边一个和尚摇铃,念祷告文,他是个中年和尚,声音洪亮,手里拿了一支无线麦克风。祷告以后,老和尚转了过来,他的耳轮异于常人,很长很厚。

寺内建筑皆高大巍峨,曲廊迂回,朱墙碧瓦,雕梁画栋,角檐欲飞,恢宏壮观。罗汉斋也是个高楼,在玉佛殿的后面,据说里面有专门烹饪十八鲜香的素食,代表十八罗汉齐聚一堂。旁边有两层楼,方方正正,层高有七八米,是厨房。卫生十分讲究,干活的阿姨走出来,戴洁白的口罩,顶高高的法国厨师帽,围着围裙,干干净净。

寺后有祖师安息地,灵塔几十座。赤松和尚金骨藏于寺后毗庐峰之塔中。

正在感受法相尊严,忽然殿旁跑过两只大猴子,一直追着另外一只狂叫怒吼,吓了我一跳。

后山山墙很矮,起伏的墙头上插满了三角玻璃。玻璃尖上都带着几抹红晕,殷红似点点桃花。我想那是野猴子留下来的。

清朝以前,此处还是一片荒野,徐霞客至此,只在游记里面写了一句话“十二日,止贵州,游古佛洞。”

康熙年间,赤松策仗至大罗岭,发现了一块很平的窝地,是苗寨的祖地,有玄灵之象,便向苗寨化缘求来。他去城入山,植树开径,营殿建楼,置田引水,沥胆披肝,备尝艰幸,建宝刹起名黔灵寺,后改名为弘福寺,意为“弘佛大愿,救人求世,福我众生,善始善终”,香火兴盛,有“金方丈,银知客”之说,黔灵山由此得名。

经历代发展,建国之后,当地更是营造黔灵湖,成立黔灵山风景区、黔灵山动物园,养过大熊猫,狮子虎豹。从前防老虎,现在养老虎,动物园是国内首个华南虎繁殖基地。猕猴更是这里的灵猴,有八九百只,分四大家族,甚至影响到当地的植被。景区前些年向群众免费开放,又增建了很多游乐活动项目。能有这片活泼泼地,皆始于赤松和尚一人。

站在灵塔之前,身受猎猎山风,观看人间繁华,回想赤松和尚,佛性了然,圆融不二,觉得清朝吴旦的诗,实在贴切。

“山能特立方称贵,人必孤行始足传。

  纵使岱山高万丈,若无孔子亦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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