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严厉要求我妈立刻住院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从那秒开始,与老妈的缘分要开始倒计时了。
还剩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不敢去奢望那么多。虽然现在已出院,
但脑部的那个血块依然像个定时炸弹遗留下来。医生说需要每日服药,慢慢恢复,慢慢消散。但我知道,这是个长久的过程。出院后老妈说话磕磕巴巴,行动虽还方便,但终究不是那个嗓门能盖过对面河的老妈了。
外婆走时,我妈哭着说此生再无妈妈,旁边守灵的我听得恍惚。老妈是在外婆走后第三天晕倒在家里厨房,在客厅只听到“beng“的一声。打车去医院的时候,想起了我妈哭着的那句话,担心害怕又茫然。第一次去县城的人民医院,一个人问来问去办理好住院手续,找到病房安顿下来,马上就开始量血压输液一系列的操作,趁着这个时间赶紧回家取住院换洗衣服。回到家,突然意识到老妈不在家,家里是有多冷清。去年才盖好的小楼,耗费了她无数的精力,从选址,打地基、浇水泥,到装修、后期清洁,每一个环节都是亲力亲为。一直觉得老房子挺好,她说老房子房间太少,女儿回娘家要个像样的地方住,不要太挤,外孙们长大了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趁着还能做,还能闹得动,再折腾一下,等我们老了还可以回来养老(外面待不下去了还可回来种种田养养鸡,不至于流落街头)。她把我们老后的生活一桩一桩都谋划好了。但是,没有老妈在的娘家还能是个娘家么。爸一直不管家务,家里大小事宜一直都是我妈在打理。他这会也六神无主了,一圈一圈地踱着步。一直以来,太依赖我妈。
回医院的路上,经过了那个叫QH的小镇。三十年前,这是像天堂似的地方,过年必去的赶集市场。那时我妈就牵着我的手去菜市场买鱼买肉买新衣服,还给我们买馄饨解馋。那时的她是短发,谈笑风生,单手抱着我,一手提着几个装满年货的鼓囊囊的五颜六色的编织袋,隔着条街都能听到她叫停村巴客车的声音。现在算来,那时的她和我这般年纪。我回头,车窗外的房屋、小店、树荫渐渐远去变成了小黑点,再也望不见。
医院陪护的那几天,看到了不少陌生的熟面孔。医院有个规律,楼层越高,病情越严重。医院一共七层,邻居L叔在六楼,他今年都不定期到医院小住几天。都是村里人,有点风吹草动都知道,听说我妈也住院了,便过来走走。L叔一直在江浙一带做生意,逢年过节回家遇到,派头十足的很。现在瘦削得脸上已经见不到二两肉,身子单薄得风都能吹走,但眼神却很清明。肺癌晚期,一家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瞒着他,L婶偷偷和我们说,别告诉他,希望他能开心地走完最后一程。
住了院,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滴水不漏,针灸室在二楼,一到下午三点就要去针灸。在这里偶遇到隔壁村的W叔。只有护工带着他理疗,W叔已无法发声,坐在轮椅上,脑袋偏着。医生要他平躺时,却保持最后的倔强,一定要扶着自己坐床上。听说当年也是村里的一把手,数得上的人物。护工说是他的儿女合力请的她来照料,已经住院月余了,儿子女儿都有家庭,又要上班,抽不出时间陪护,间隔几天来看看,现在大小便失禁,一晚上得换七八次衣服。我妈出院那天经过他的病房,护工正在训斥他,他歪座在床沿,斜着嘴,嘴角一张一合貌似在和我们告别。
老妈住院的第四天,外婆出殡的吉日,她命令我不准陪护,务必替她送完外婆最后一程。墓地在很远的公墓山上,向阳。老家的习俗,人走后,用过的所有东西都要一并烧去给她。整理遗物时,满满当当都是药,有些药和我妈现在服用的药一样。搜出一件很小的衣服,以为是舅家小孩穿过的,小姨说是我一岁时穿的小开衫,外婆竟然还留着。我小时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去溪边捣衣,去井里挑水,去祠堂看戏,去菜地浇肥,爬茶山采茶,都留下了外婆牵着我的小手走过的印记。小衣服我收起来了,放着留个念想。入土后,一个人的所有东西便从这个世界抹去了,剩下的只有尘世间对她的回忆。尘归尘,土归土。外婆家门口的小板凳上再无外婆的等候,每年也不会有人给我准备小时候爱吃的红纸冻糖了~~
终于出院,医生再三叮嘱老妈需要静养,不可操劳,每日服药。血块得到了控制,语言功能还要慢慢恢复,预防二次发作。出院便意味着我也要返程回到南方那座城市,女儿要上学,我得养家糊口。我把住院的所有物品都整理在一个袋子里放在床边,摄像头调好,冰箱装满后,买了回程的票。
返程的一路,我妈打了几次电话,无外乎是要注意冷暖,看好小孩。
南方的城市到老家要6个小时的车程,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一天只有一趟直达高铁,但比起绿皮火车的年代,已然是大跨越和进步了。
所幸,万幸,下次再回来应该是十一了~
追记:邻居L叔依然健在,距医生宣判死期已过一年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