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病人来了
三四个家属扶得扶,扛得扛,终于让病人在床上躺平了,病人全程耷拉着脑袋,浑身好像没有一丝力气一般,任由人摆布。家属继续忙忙碌碌,放东西的放东西,找医生的找医生。夜班护士进来发药,我拉住她,冲隔壁床努了努下巴,护士冲我点点头表示收到,压低声音说:“M4高危,新病人。”
新病人整个都缩在被子里,脸都看不真切,医生护士在病房里进进出出,一个个都满脸的严肃。大饼把床帘拉了起来,轻声说:“新病人嘛,事儿总是多一些,你别被影响了,玩玩游戏吧。”
这个医院血液科的病房比较老旧,都是三人间,空间也很小,反复来化疗的病人其实最不喜欢的就是同房进新病人。血液科病人先期危重的多,一会儿输血了,一会儿打针了,一会儿抢救了,进进出出家属还一大堆,情绪还不一定稳定,这晚上压根都睡不好觉。大家都希望同病房的是来化疗的老病人,病人间相互熟悉,心态平稳,疗程固定,晚上也能睡得安稳些。可这一切也都只是病人们心中美好的期望,闲来说说而已,血液科从来不缺新病人。
这个晚上很不安稳,医生护士进进出出,抽血、打针、挂水、测指标,我一直迷迷糊糊的,到下半夜才睡着了些。
清晨醒来,洗漱完毕,我拉开了床帘,新病人已经醒了,她看到我对她笑,也微微地笑了笑,一张很干净的脸,笑容也挺温暖。早上查房后,新病人立马开始了化疗,她基本上没有说话,整个人都很委顿,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多月前的自己,在始料未及的困顿中挣扎浮沉。
陪着的是她的父母和老公,老公陪夜,父母送饭,分工有致。我和他们聊天,她的父母担心得不行,我安慰他们,说自己一个多月前也是这么幅样子,现在是最难的时候,过了眼前这一关,后面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妈妈一个劲地懊恼,说就这一个女儿,女儿的工作很忙,这次是连续低烧了一个多月,总以为是抵抗力差了,喝了点中药,也没正经看医生,没想到后来在单位直接就晕倒了,送到急诊,一查,白细胞十多万,住了好几天,居然确诊是白血病,好不容易才等到个床位住了进来。
她妈妈全程都是压低了嗓音说的,她时不时地抹着眼泪,说还没有告诉女儿是什么病,先等她熬过这段再说吧。我扭头看了看新病友,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M4高危,不好治啊。
过了几天,新病友的情况平稳了些,她睁开眼的时间越来越长,还能稍微说几句话了,我们开始有了小小的交流,我终于知道了她叫容容,和我一样大,同年同月生。
我偷偷地向陆医生打听容容的情况,陆医生说她要全好,必须要骨髓移植,没有合适骨髓之前,只能靠化疗了。
M4,急性单核细胞白血病,和23床阿姨一样的亚型,阿姨60岁了,我和她聊过一次骨髓移植的事,她说她就不移植了,打打化疗吧,她不想再祸害儿子和兄弟了,就这样了。那之后,我也没敢再和她聊这事。
容容是独女,少了兄弟姐妹这条路,可供选择的移植范围就只有父母和子女,她有个8岁的儿子,估计移植的可能性不大,她的父母都已经超过60岁了,年纪越大的人骨髓细胞就越不活跃,移植成功率相对较低,这还是要在骨髓配对成功的基础上,我不由地为新病友的未来忧心,虽然我们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但对这个和我同年同月生的女病人,我有种无来由的亲近。
我每天挂着砒霜刷游戏,朋友们说我玩物丧志,问我能不能正经干点白血病人该干的事。我一想,有道理啊,起码可以普及下白血病的常识嘛。
白血病是血液病的一种,就是造白细胞的机制出了问题。白细胞是人体的免疫战斗部队,是顶大帽子,包括中性粒细胞、淋巴细胞、单核细胞、嗜酸细胞和嗜碱细胞五类。
我们人体所有的血液细胞都有个制造工厂,这个工厂有自带的流程,核心的程序藏在我们每个人的基因密码里,也是千百万年来自带的。这出的问题好比工厂生产这一类产品的中央控制程序出了BUG,流水线里出来的尽是些次品废品半成品。这些次品废品半成品打不了仗啊,在血液里越积越多,能打仗的正品越来越少,所以人体的抵抗力就越来越差,细菌啊病毒啊就都乘虚而入,防护大坝溃堤,各种炎症啊感染啊就一波又一波地来了。
目前已知的白血病有上百种,常见的也有三十多种,类型多样。我得的这种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M3,就是造中性粒细胞的程序出了BUG,产品在流水线中途就下线了,还在上幼儿园没经过学校教育呢就被硬性投入社会了,中性粒细胞主要是和细菌打仗的,当血液里充满了不能用的半成品,都是些幼儿园小朋友,这部队哪还有什么战斗力啊,所以我之前就惨烈地两肺重度感染了。
目前的治疗方法呢,一是用维甲酸把半成品重新搬上流水线直至产出成品,二是用三氧化二砷也就是砒霜把废品都给销毁了。这样双管齐下,修复BUG,清洗战场。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但毕竟这些只是我本着一颗好学病人的心自我整理的,有不确切的,还请多多包涵。
我把科普信息发上了微博,朋友们纷纷点赞鼓励,我舒了口气,到底干了点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