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汉水之滨,江风凛冽,是谁柔弱而又悲痛的哭声惹人怜惜?
那一年的汉水之滨,江水滚滚,是谁家洁白的丝帕烙印在少年脆弱孤独的心上?
那一年的汉水之滨,江舟荡荡,又是谁一眼把他望进心底,从此她的年华无论好坏,全都只有他。
她叫周芷若,芷即为白芷,若即是杜若。二者皆为美人香草之代称。屈子曾有诗言“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芷若,便如她的名字一般,美丽,温和,却又天生蕴藏着一份孤傲与高洁。
时过境迁,客栈中再次相逢时,当周芷若偶然看到那人包袱中自己多年前的手帕,她方才惊喜地发现,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小子竟然是她的无忌哥哥。
昔日失去父亲的汉水孤女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峨眉山弟子,额前的几缕发丝映着眉心的那一点朱砂,再次醉了昔日江畔的少年。
那日张无忌在她面前悄悄地言道:“汉水照顾之恩,从不敢忘。”
二人无需更多言语,那满满的情意却早已了然于心。原来当年的无忌哥哥从来不曾忘记她,他竟将她的帕子一直留到了今日,且小心珍藏着。
如张爱玲所言,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芷若便是在她最好的年纪里遇到了她最爱的人,她想,这也许就是她将要用一生去爱的人了吧。
可是,她又怎么会想到,当张无忌当上明教教主的那一天她便注定离他越来越远了。
光明顶上,她的师父灭绝师太逼迫她将剑刺入张无忌的胸膛。蒙古人的囚禁之下,灭绝师太逼她立下毒誓:此生不可爱上张无忌,不可以嫁给张无忌,如若违背誓言,她与张无忌的后人,男子子代代为奴,女子则世为娼妓。
为了师父的任命嘱托,为了那曾立下的誓言,柔弱善良的她只能自己一个人挣扎,自己去承担她所有的罪恶,自己的伤口也只能由她自己去舔。
然而,她不知道,如今身为明教教主的张无忌早已不是当初汉水之滨那个柔弱的少年,他的心也不再如客栈相逢之时那样纯粹。
他的心里虽然始终都有芷若妹妹,却不再是只有芷若一个人了,他还有了殷离表妹,有了远走波斯的小昭,更有了,那个始终牵动着他的蒙古郡主赵敏。
芷若妹妹仍然是那个一心一意的女子,无忌哥哥却早已失却了心里对芷若妹妹的执着。
尽管芷若看明白了张无忌与赵敏之间的情愫,尽管张无忌在与她婚前仍旧对赵敏恋恋不舍。可是,只要无忌哥哥把她抱在怀里,喊一声“芷若妹妹”,说一句心里有她,她便宁愿相信无忌哥哥还是那个将她放在心里的少年。
然而,在赵敏的强势争夺之下,在亲情与爱情的两难之中,张无忌大婚之日当着天下人的面弃她追随赵敏而去。
那一刻的芷若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是痛,是恼,亦是恨。她终究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她的无忌哥哥爱上了别人,负了她。
或许有人说是芷若在无理取闹,事关张无忌义父谢逊的生死,周芷若偏偏要为难他,逼他作出一个选则。
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关于谢逊的消息不过是赵敏争夺张无忌的筹码,而赵敏赌的是张无忌会不会因为这个筹码跟她走,如果张无忌铁了心要跟周芷若成亲赵敏也无可奈何。
可是事实就是张无忌跟周芷若成亲的心思从来都不坚定,面对赵敏他更是优柔寡断,又兼与谢逊的父子之义,于是张无忌选择弃周芷若而去。
芷若此时如何不能明白?她再也骗不了自己,张无忌变心了就是变心了,她又能怎么办?
此时的她做出了最后一搏,她直言:若张无忌踏出门槛一步,她周芷若从此与张无忌恩断义绝,峨眉与明教之仇不共戴天。
同样是威胁,与赵敏的威胁比起来她的筹码不堪一击。
那一日光明顶的婚堂上张无忌转身离去,随之而来的,璀璨的凤冠在那双纤弱的手掌中支离破碎,珠玉金簪滚落了一地。
昔日芝兰杜若般温润的女子陡然成魔,布满红绸的高堂顷刻间似血色晕染的修罗地狱,悲伤再也挡不住地倾泻而出。
有人说周芷若后来的行径太过狠毒,这样的她还不如赵敏,张无忌又怎能同她在一起呢?
但是,但凡是一个正常人都该明白她的哀伤。
她自小与张无忌相识,那时她刚刚失去世间最后一个亲人,张无忌成了她心里的皈依。
后来她又失去了疼她的师父,张无忌仍然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为了与张无忌在一起,她每天都要经受背叛誓言而带来的内心煎熬,每个夜晚都要被师父的咒怨吓得魂不附体。
在爱张无忌的这条路上,她走得艰辛,却甘愿一爱到底。
即便有宋青书这样对她一心一意的人追随,即便在她最艰难的时刻陪在她身边的不是张无忌,可是她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无忌哥哥。
那时与张无忌两情相悦的是她,而不是赵敏。可是她付出的所有努力却只换来了一身的伤。
说到底,是张无忌辜负了周芷若,背叛了两人之间的情意。如果说他与赵敏两情相悦,不如说是赵敏横刀夺爱或是张无忌三心二意。
试问,时间但凡有一个正常的女子面对心爱之人的出轨她还能微笑祝福吗?任何人都做不到,除非她不爱他。
她看似狠毒的行为不过是因为她不曾忘情,她的心里对张无忌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所以她会故意挽着宋青书的胳膊去气张无忌,努力想要得到张无忌最在乎的谢逊,大会上与张无忌拼命缠斗。
多么孤独的姑娘,多么倔强的姑娘!明明伤心欲绝,却要用强大来掩饰自己,明明深爱着她的无忌哥哥,却偏偏要借伤害他来引起他的注意。
她的辛苦,她的煎熬,张无忌从来都不知道。
当归于平淡的她再次真心诚意地去问她的无忌哥哥:无忌哥哥,你爱我还是赵敏?
荒野中,萧瑟的秋风将满目的荒草无情拉拽着,昔日的少年口中念的不再是那声“芷若妹妹”,他说:是敏敏,我爱的是敏敏。
此后,山高水长,她的无忌哥哥只留在她年少时的记忆里,后来的张无忌早已不属于她。
正如《神话》中,玉漱公主对着千年之后转世的蒙毅将军说:“不,你不是蒙毅将军,你不是他,我要等他回来……”
那一刻玉漱哭得那样痛彻心扉,那样绝望,眼前的人再如何像,也不是当初那个蒙毅将军了。她的蒙毅将军很傻,很耿直,也很爱她,而千年之后转世的杰克虽有将军的记忆,却终究不是那个人了。
因为人变了,心也变了。那个人不在了就是不在了,谁也取代不了。
梦中那个汉江之畔的少年起初只属于芷若一个人,那是她一个人的无忌哥哥。
后来,只有她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站在江风凛凛的汉水边,痴痴地盼望着、思念着、爱慕着她的无忌哥哥。
可是呀!她哪里知道,她的无忌哥哥在遇到那个蒙古郡主以后便离开了她们二人的汉水,如今的张无忌无情地杀死了她的无忌哥哥。
岁月流逝,留不住的再也不会为你回眸一顾,而留住的不过是那些渐渐淡去的记忆,飘渺又悲伤。
峨眉金顶之上,从此只有一个冰冷无心的峨嵋派掌门,昔日那位曾以白芷杜若命名的女子已经与她年少时的无忌哥哥一同埋葬。
江水汤汤,柔弱的小女孩儿轻轻地用手帕为少年擦去额上的汗滴,她脆脆地喊了一声:无忌哥哥。
少年笑得温柔而又腼腆:芷若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