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溢槐香的乡村
文/蒙山樵夫
“明朝知谷雨,无策禁花风。”我很喜欢宋诗人朱槔描写“谷雨”的诗句。
翻开日历,才知道昨天就是“谷雨”了。这是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了,老家民谚:“谷雨”前后,点瓜种豆。我该回家看看,想想自己,沉于文牍书卷,整日不事稼穑,却有三餐白面白米肴肉菜蔬,便觉愧对田野耕种的父母乡亲。我也该回家看看春种的情况了。
我又一次沿着那条被我的脚踏踩不知多少遍的阡陌小径。人就是很奇怪,这家乡的小径,坑坑洼洼几乎找不到平坦,我就是很喜欢走这样的土路。每每一个人静静走着,看看路边的庄稼,想一想少时在老家的往事,便觉是最美的享受。这路走了多少回,这家回了多少趟,一点也不觉得乏味。反而,一踏上这熟悉的小路,就那么亲切。清风阵阵,徐徐花香。老家这个时节,桃李杏均已做起青涩的嫩果,可是,老家就是不缺花朵。一茬茬的花开过了,又一茬茬的花又放开了花蕊,我真是喜欢老家这万紫千红的时节。
路边三三两两的槐树,铆足了劲开满了花。这白色的花朵,不是一朵朵,而是一串串地开,挂满了满满的树冠。这槐树是老家最常见的树种,也是在青黄不接的春天里,填充我们辘辘饥肠的功臣。小的时候,我们把白色的花串、青嫩的槐叶采来,一大筐一大筐的,娘就把这槐花槐叶洗净了,从开水打捞出来,晾干,便于保存,供全家人长时间食用。看着满树槐花,我几乎又看到那一个个攀在树杈上小小的身影。这槐树是老家人的“功臣”,娘说,凡是帮助过我们的都是恩人,不能忘恩。对这槐树我心生感激,不知怎么报答它们。只是,每到春天的这个时候,去看看它们,追忆一下少时艰难岁月里,槐树给予我们的慷慨与无私。今天,我想起了,我要用我的文字写写我的这些“功臣”和“恩人”。
槐树珍贵的不仅是花叶,更为珍贵的是它的枝干。记得小时候,缺少燃料,我们老家人都去山后推炭。山后是哪里?在我们的记忆里,应该是很远的地方。老家人的粮食尚且不能裹腹,没有钱。爹就跟叔伯们一起,把这槐树连根刨起,留下树根、树枝做烧锅的柴,把树干修理的刮刮净净,装上独轮车,走上几天几夜,才到山后的煤矿。这槐树的树干特别结实,就被送到井下的巷道做顶木桩子。爹跟家乡的叔伯们,带一包袱煎饼,用尽全身的力气推着大槐木棒去,推着满满一车炭回来。一路上,大家合力帮扶,走过沟沟坎坎,历尽千辛万难,也只有爹跟他的伙伴们知道。
大槐树被放倒的那一刻,娘双眼含泪,很不舍的样子,跟着像跟亲人一般。从这棵大槐树上,我们吃到多少槐花槐叶,也只有娘知道。哥哥比我大好几岁,看到大槐树被爹推走,哭了一大场,仿佛觉得到春天来的时候,我们家就没了槐花槐叶了。娘就安慰我们,我们再栽上槐树,等它们一年年长大,我们就不愁这槐花槐叶了。
这槐木在老家的木匠那里,可是宝贝。桌子腿、屋子的顶柱这是最好的材料,特别结实。木匠的刨子刮出一层层刨花的时候,这槐木的面特别光滑,抚摸着就像柔滑的皮肤一样,很舒服。
好多年了,没有人再去采摘槐花槐叶了。母亲还是保留这几十年的习惯,多少弄一点,不是家里缺吃的,还是在母亲心里那点念想。最近几年,老家人绿化也想起这不大起眼的槐树了,并且不知从哪里引进了红槐花的树种。大家说,红槐树有毒,我也不知真假。觉得这么好看的花朵,真的不忍心吃掉。
一边在田间小道走着,一边看着田里的庄稼。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高兴。麦穗已经长出老长了,也扬花了。看着这满地的麦穗,我如同看到了满地的金黄和饱满的籽粒,看到那夏收割麦的情景。空中不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沟洼里有阵阵蛙鸣,这些精灵也在唱着丰收的歌谣。这庄稼让我欣慰,我的乡人们又有了好收成,再也不怕挨饿了。
村庄里的老槐树,用一树繁花迎接我。我投之以深情的瞩望,用我的手机频频留下槐花满枝的靓影。这树枝在两个屋角处伸展自己的枝丫,极力展示它的美丽。我很远就看到它,跑到跟前,抚摸着它粗糙的树干,在繁花里寻找着儿时的影子。可惜,再也找不到,小时候攀爬树上的男孩子。只有这满树的繁花寂寞的等待着。等待了好多年了,只有我今天才来光顾它身边,喁喁独语。
回到家里,正好老家早饭的时候。看到我回来,娘眉开眼笑。“我正要下水饺呢,俺儿来的真巧啊!”娘的话里充满着欣喜。走了十几里路,我还真有点饿了。娘把热腾腾的水饺端在我跟前,“你吃,都吃它,我再包。”娘就像下命令似的说。好长时间没吃娘包的水饺了。吃了几个没品出什么馅,娘看出我的疑惑,说:“吃出什么味道?这是槐花馅,我就知道你爱吃。包水饺时,还念叨你要回来就好了。真是俺儿啊,你就来了!”娘用悠长的语调对我说话,我边吃边落泪,只有娘亲才能对我这样挂心啊!
“槐花馅?我真的没想到啊!”我边吃边跟娘说话。
娘的身体很好,可是,她跟我端水饺的手,在颤抖。问娘,娘说:“好几年了,也不碍事。”八十多岁的老娘还记着我的口味,可我看到老娘的白发、皱纹、矮小的身子、颤抖的手,我怎么也抑制不住泪水。我只好转了转身子,别让娘看到。
娘包的水饺只够我吃的,看我把水饺吃净了,娘特别高兴。娘安慰我说:“咱家有的是白面,肉馅还很多,就是怕你不来吃。一会我接着包。”
院子里,一簇细碎的花开得很蓬勃,娘说:芫荽没吃了,现在都开花了,很快就会结种了。配房的梁上,小燕子又来做巢了。真的很感谢这院子的花朵和小燕子,每年春天都准时来陪伴我的娘亲。每每出发前,娘总是一遍遍交待,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就跟我小时候一样让她操心。我虽已半百,可是,在娘的心里,还是没长大的孩子。
离开老家的时候,看到乡亲在田里播种,在温暖的问候里,在飘溢槐香和麦香的阡陌里,我又走在故乡的田埂旁。
“犊随原草远,蛙傍堑篱鸣”。我吟咏着唐人廖融的诗句,总觉不过瘾。又接续两句:槐蕊怜旧友,香风伴清风。
(写于2018年4月21日,农历戊戌年三月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