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过去了,那些沉淀在脑海中关于故乡的记忆,不仅没有淡忘,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那一幅幅生动的画面,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或许正是久聚于心中让我挥之不去的故乡的魂。
记忆中沿老屋往上走有一个约十多米的斜坡,在它的拐弯处有一个用石头砌成的高坎,坎的上面是县医院职工马孃孃的家,她大女儿琳是我的发小。远远地看去,那栋伫立在老街终端最高处的木房子,似一个独立瞭望哨。站在她家的窗口,整条街的景色便可以一览无余地尽收眼底。
从左边与老屋相邻的是肖家、田家,杨家、财政局……,从右边看是洪家,黄家、敬老院、粮食局…….。街的两边都是清一色的老木房子,房子与房子均隔着一道高高的防火墙。
肖华阶老人的家与老屋仅一墙之隔,老爷子和老伴随大女儿一家住在堂屋右侧,小女儿一家住在堂屋左侧。肖家的大堂屋正对着街面,门前有几步石梯子还有高高的门槛。老爷子在堂屋中央安放一把理发椅子,椅子对面的板壁上挂着一面镜子,下边是一个木制小台面,台面上放有一把木柄的老式剃刀等理发用具和一个装有肥皂的肥皂盒。台面边上立着一个木制的的洗脸架,洗脸架上除了一个脸盆,还搭着一条不太亮色的毛巾,像狗舌条一样的荡刀布挂在镜子的旁边。
老人身着土家人的青色满襟衣,外面穿了一个青色背褂,头上包着一条青丝帕子。常年在堂屋为别人剃光头刮脸。别以为剃光头是件很容易的事,其实它的刀法和动作很有讲究的,它需要一定的功底。从老人那个斑驳的木制理发椅可以看出,老人做这个行业的时间很长。他刀法熟练,动作轻柔,从不会给人带来丝毫的痛感,这不是随便那个理发店都能做得到的。
来人理发了,他先让人在理发椅上坐下,然后从脖子后面给人围上一块围布,将剃刀在荡刀布上荡几下。左手按着人的脑袋,右手腕配合着左手的动作灵活摆动,头发便如飘絮一般纷纷地飘落下来。接下来又用左手指绷紧头皮,仔细地再刮上一遍,头皮上便光溜溜的没有一根毛茬,锃亮锃亮的看上去格外耀眼。刮完了光头,还得在胡茬上用毛刷涂一层肥皂泡沫,让你躺在椅子上为你刮胡子刮脸。锋利的剃刀在薄薄的脸皮上从上到下的游走,发出“嗞、嗞、嗞”的声响,手腕轻轻一甩,带着胡茬的肥皂泡沫就从剃刀上飞了出去,之后再用清水洗一下,一根长丝帕把头一包,再在头上缠上几圈压紧,轻轻地拍拍散落在客人身上的发丝,说声“好了”。客人起身递给老人几角钱便面带笑容离开了。待到下次头发长了再理发,怎么也得几个月。剃光头管的时间长,又不需要打理,节约钱节约时间还省事。所以很多人都喜欢剃光头。老人的生意一直很好。
清闲下来的时候,老人会弄把矮一点的椅子坐在门槛边,拿出自制的旱烟杆,往烟锅里填上黄色的烟丝“吧唧,吧唧”地吸上几口,静静地享受着阳光的沐浴。
老人一辈子忠厚,少言语,从不和人争吵。老人的光头刮得好,在小县城是出了名的,大人小孩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让他的名字家喻户晓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那便是老人在电影《曙光》中当群众演员的事。
那年《曙光》电影摄制组看上了老街这块地,整条街的老房子根本无需改造,只要镜头不对准我家窗口的年画,就是原生态的老街旧貌。听说要在这里拍电影,整条街的人都很兴奋,都想见识一下拍电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都不想去学校上课了,可妈不允许。好不容易挨到放学,从学校回来第一句话便是,“电影拍完了吗?怎么拍的?”
“一个红军战士急匆匆地从小琳她们家那边跑下来,肖老爷子就穿着他平时穿的衣服背一个大柴背篓在街上行走,红军战士从他面前经过,就这样。好多人看热闹哟。”我的话刚出口,早有人回答了我的问题。
那几天人们整天都议论这件事,肖华阶老人拍电影的事,就如同他剃光头的手艺,誉满整个县城。从此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老人,在小城的历史留下了重重地一笔。
紧挨着肖家是开咸菜铺子的田家。田家有一儿三女,田叔身个不是很高,却有着一双鹰一样有神的眼晴。老伴看上去清清爽爽的十分能干。田家木棍子篱笆围起来的后院,常常晒着他们用大缽子装着的酱辣子,篱笆墙上搭着用于做咸菜的大头菜叶子。最主要是田叔有眼光,早在还没有完全放开的那个年代,他们夫妻就在正街(不是老街)上卖咸菜做生意。酱辣子、咸菜、萝卜干、卤大头菜、霉豆腐等品种很多。
我站在他家铺面外长型木凳上,手趴着柜台的木板,不确定到底买那种咸菜回家,因为哪种菜对我都充满着诱惑。妈没有告诉我买哪种,最后我买了半斤霉豆腐。她家的霉豆腐是我的最爱,离开家乡这么多年,我还是念念不忘那种独特的味道。
田家的对面是粮食局,最初的老房子也是清一色老式木房。高高的门槛内有几扇活动的木门,轻轻一推发出“吱呀”的声响。后来老房子连同隔壁的敬老院一起拆了,在原来的地方盖上了钢筋水泥的二层楼房。后面的位置也拓宽了,有很大的院坝,又加盖了几栋钢筋水泥的楼房,有了自己的车队,技校(粮食学校)。原来清冷地“吱呀”的门响声听不到了,老街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粮食局二楼的会议室,放着一台新买的黑白电视机。那时我们谁也没见过电视机。我哥告诉我,在电视里能看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开会时的情景。我就奇怪了,隔这么远,那里的情形我们怎么能看见的呢?因为好奇,我走进了那间会议室,会议室的长条椅上已经坐满了人。我站在他们的背后,看见大办公桌上放着一个长方型的盒子,盒子的上方有一根小手指粗的带触角的东西,(后来知道那是天线)盒子里男女两个播音员正在对着我们播新闻。听得到看得清,我被这种新奇的东西吸引,竟不知一直站着很累。随后的一段日子,我常去那里看电视。虽然,电视机也会发脾气,突然间就不出图像了,但有人上前调整一下天线,转动转动那个触角的方向,便又能继续看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被断断续续地说话声吵醒。轻轻推开二楼的木窗,见技校的两个学生在路灯下低语,似情侣谈恋爱一般。“唉,还让不让人睡呀。”想大声喝斥一声,又觉得不妥,终于还是按耐住没有发出声响。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默默地关上小窗,又回到了床上。
老屋街对面也是一栋带天井和前后堂屋的老宅子,只不过没有老屋的面积大,也不是两层楼房。里面住着五户人家,从大门进去右边是黄伯家和刘叔家,左边是朱伯家和陈叔家还有龚家国家。小时候我常去对面的朱伯伯家玩,他们家有几个比我大的姐姐,我喜欢听姐姐们讲故事。听得入迷的时候会被故事中的情节吓得大叫。
黄伯家只有一个比我大的大哥,我还在读中学的时候,他已经参加工作了。黄哥那时二十出头,浓眉大眼,光滑而洁净的脸上留着一撮小胡子,颇有些帅气。他谈了一个女朋友姓陈,陈姐人长得好,粉嫩的皮肤,脸上有两个大酒窝,笑起来格外好看。走起路来一对大辫子在背后甩来甩去,很是迷人。他们俩非常相爱,经常从他家的大门口进进出出,成双成对出现小城的大街小巷。那年刚恢复高考,黄哥考取了中专,陈姐没有考上。陈姐怕分开后,黄哥会有新欢,不会再爱她。陈姐对黄哥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黄哥做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决定。他放弃了上中专的机会,毅然决定和陈姐结婚,用行动给心爱的人一个爱的承诺。
老街的旧事,听起来像一个传说,年代久远,没有新鲜感。可它却沉载着时代的记忆,记录着最真实的普通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