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认识这个姑娘很早，在她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彼时她还是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丫头，在饭桌上一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像只快乐的小鸟。
妈妈说，这丫头在院儿里，是个孩子王，男孩儿女孩儿都跟在她屁股后面跑着玩儿。
转眼几年过去了，再见她，已经长成了比我高出一头的大姑娘了，站在我面前甜甜地叫“阿姨！好久不见了！”
“以后就得改口叫老师了。”妈妈在旁边提醒她。
她腼腆且羞涩地冲我笑。
......
她每次过来上课，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好似一个老灵魂拖着自己的身体走进来。
迎上我关切的眼神，她告诉我今天她们舞蹈生在学校连着跳了八个小时！
“要不休息一下？太累的话，我们学习效果也不好啊！” 真的心疼这孩子。一天八个小时的体力活儿，放任何一个成年人身上，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
“不行！我几乎没有可以充分休息的日子，天天睡不醒，但是还得坚持呀，至少得上个不错的大学啊，要不以前吃的苦就白吃了，我爸妈为我付出的那些也都白做了！我们艺术生，就这样！”她的脸上挤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语气里带着一种与这个阶段的孩子不相符的世故，这份世故里有一丝过分早熟的懂事和无奈，是对眼前生活的无奈，绝望夸张了，但是绝对算不上乐观。
我知道自己的语言在她面前是苍白无力的，能做的就是抱抱她，然后温柔地陪着她，针对她的问题给予最耐心的讲解，至少让她觉得自己不孤单。
她学习效果算不上好，总是上课听懂了，但是用的时候还是不会。
我知道有一类孩子会卡在知识的应用上，即使基础知识理解了，到了应用这个环节还是会出问题。
但是我发现她并不只是应用的问题，她时常用手撑着下巴做思考状，好像一直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
偷偷问她怎么了，她笑答：“谢谢老师，没什么，继续上课吧，不要影响了大家的进度！”
但是我知道，她的笑仅仅是一种礼貌性的笑，内容是苦的。
临走，她问我：“老师，你听过《撒野》吗？真的好好听。”
在寂静的夜晚，我用耳机反复听这首歌，不是因为它好听，而是想捕捉这个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情绪和什么样的不被理解，让自己陷入这种悲伤里不能自拔。
Part 2
一次考试，考得出乎意料地好，她兴奋地发来短信，我也很开心，约定请她一起吃个饭放松一下。那天她并没点什么大餐，只说自己想吃面，于是我们去附近的商场吃了张记牛肉面，几份小菜加上两碗面。
这顿饭，我才知道了她一直郁郁寡欢的原因。
“阿姨，是不是，人越长大，烦恼越多？” 她私底下更喜欢叫我阿姨。
以这句话开头，她第一次打开了话匣子。我才知道了这个郁郁寡欢的孩子背后的心事。
她说高中女生凑在一起，会因为友谊里的第三者，也可能因为同时喜欢了同一个男生，某一对儿好姐妹反目成仇，大家在一起再也没有了从前的融洽。
上高中，因为是舞蹈特长生。每周要花很多时间在专业课上，所以文化课成绩比较弱，在重点高中这样的环境里，自己倍感压力的同时，班里也有一种莫名的气氛，总觉得艺术生是被老师和同学鄙视的。
小学，上了一个奥数班，因为学数学一直不开窍，被老师调到最后一排，被老师骂猪脑子。从此，她讨厌数学，再也学不会数学。
静静地听她说着，我时不时也插入一两个我成长经历中遇到类似的事情：高中时的一个好朋友因为她最看重的朋友交到了新的朋友疏远了她，哭了三天，甚至跪在地上哭求老天爷把那个女孩儿还给她；大学宿舍女生吵架把我吓得一直担心开口跟其中一个女孩儿讲了话会不会得罪另外一个人；我当过学霸，也当过学渣，鄙视过别人，也被别人鄙视过。
听完我讲的故事，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们谁不是从青涩中长大，谁年少的时候不会被自己暗恋对象的一个眼神搞得心潮澎湃？谁没有被自己以为最亲密的小伙伴儿在友谊上背叛过？谁求学阶段没有经历过一个自己讨厌至极的老师？
我们一起哈哈大笑：“姑娘，不管哪一代人，哪一个人的成长，都要经历狗血事件，不管是友情，爱情，还是自我成长！”
......
大多数时候，孩子们需要的并不是一个成年人的出谋划策，他们要的只是有人倾听或者陪伴，希望有人看见他们的苦而已。除非他们主动询问解决方案，我才会贡献自己的看法。
当然，对我们成年人来言，那些苦都不叫苦，那些痛也不是痛，只是成长的经历罢了。
是的，我们经历了，所以懂得。
他们却是第一次经历，会以为那些是天大的事儿，等他们到了我们这个年龄，自然知道爸爸妈妈和老师们当年的话是多么地正确。
可惜，现在不是未来的那天！
聊一聊我们当年的那些事儿，不仅提供了一个未来的视角，而且也让他们知道：“哦，原来大家都差不多嘛，我也不是命最不好和最倒霉的那个人！”
Part 3
“阿姨，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想象着未来，想象着未来我会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我有很多钱，能力也很强！让那些鄙视我的人，好好睁开他们的狗眼看看！尤其是那个骂我是猪脑子的奥数老师！”
我知道她当然不是个例。
有个学生说：“我总是梦想着自己是个体育明星。想想这些，我才会快乐一点点，我才有力气学点习。”
也有个孩子说：“我放学喜欢一个人走，因为可以给自己编织很多梦，没人打扰，一到教室，宿舍，家，多个想法都会让我产生罪恶感，我妈说胡思乱想最耽误时间。”
......
当然，眼下日子过得不舒心的人，要么缅怀于过去，要么寄望于未来！过去终究是回不去了，所以这么多的孩子沉溺于对未来的想象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可是眼下我根本学不进去。”小姑娘一边用筷子胡乱扒拉着碗里吃剩的面条，一边有气无力地说着。
““姑娘，我不想说人生有哪个阶段是更美好的，随着你长大，你会知道每个阶段都有正反面。只要方向是对的，累了，就允许自己休息一下。我们是人，又不是机器。即使是机器，也得休息，不是？”我只能如此劝她。
的确，上学的日子一点也不比成年后上班的日子轻松。
这是不能相比的两种疲惫。上班，我们可以请假，我们有双休，我们甚至可以辞职再去选择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
但是对于绝大多数孩子们来讲，退学从某种程度上不亚于放弃人生！他们内心清楚地知道：读书不是唯一的路，但是读书绝对是最舒服的那条路！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孩子放弃？
首先，很多孩子承受的是心灵的煎熬和疲惫，因为没有选择，学习的内容和节奏都是定好的，除了跟随，似乎并没有第二条路。没有选择本身对很多人来讲就是一种控制和不自由，就是一种苦恼和煎熬，就是最大的痛苦。
其次，跟不上学校里的节奏，会产生第二层痛苦。我们人类是群居生物，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等级，就有明里暗里的鄙视和被鄙视，欺负和被欺负属于社会属性吧。不管成年人如何纠正孩子们的行为，这个点都不能被清理干净。
再次，迷茫之苦。求学一生大约二十年，有多少孩子一直清晰地知道追求知识的价值和意义，并且坚定地要追求真理。除了物质利益，前程，读书学习可有其它的益处？
更有，他人以及自己的期待之苦。稍微努力一段时间，就迫切地想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不管自身特点，不看自己过往积累，不顾自己未来目标。
.....
看见这些学习的苦，不是为了劝着放弃，更不是为了躲避。
只是为了告诉孩子们，学习，不管学什么，这些都是必经之路，这些阶段就是要反复咀嚼痛苦，谁也跳不过，也没人替得了！因为积累本身就是需要时间，时间就得一秒一秒过！
只是为了告诉爸爸妈妈，孩子们的求学生活没有成年后的我们想得那般容易，多一份看见和理解可以成就彼此的靠近和亲密，从而产生信任。
信任是教育发生的唯一前提。
成年人总是会怀念，怀念上学的日子，觉得那时候有爸妈的供养，学生似乎只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轻松”地学习。成年人总是会后悔，后悔当初自己没有好好学习，所以才有了当下不满意的生活。鉴于这两个原因，身为父母老师，我们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让孩子们压抑住各种痛苦去拼命学习。
殊不知，如果我们不带着因为成年后经历的一切所形成的认知和想法，不管回到多遥远的过去，我们都不会比那个孩子做出更好的选择。
人生的残酷就是如此，我们当年是第一次经历，现在的孩子也是在第一次经历他们的少年时。我们第一次经历的时候听父母老师的话了吗？是因为我们的父母老师不够辛苦或者强势吗？
Part 4
“阿姨，要是你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就好了，这么懂我们！”她拍我马屁。
“哈哈哈，那可不一定哦。我在学校的时候，也有学生不喜欢我啊。”我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说真的，一个老师照顾班里那么多学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碰上一个自己特别喜欢的老师，又时候也要看机缘的。”
......
小学四年级，我转学，遇到了人生当中的第一道光-教语文的陈老师。
在那之前，我一直是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小孩儿，每天沉浸在对这个世界的幻想里。是陈老师的一次次夸赞让我开始有了点自信，开始第一次举手表达自己的观点。
因为喜欢她，我喜欢语文课，痴迷文字。每次上课，大脑快速运转，绞尽脑汁儿地去概括总结每一篇文章的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以至于不知不觉中训练和培养了自己的逻辑力。
她每隔一周就会借我一本读者文摘杂志。那时候的读者文摘，对我来讲是珍贵的东西。里面有很多外国翻译过来的文章，读不太懂，但仍然会坚持读完，因为那是陈老师借给我的，我不能让她失望。
有一次课堂检测对答案，有一道题的标准答案是转折关系，偏偏我自己认为是递进关系，因为陈老师的鼓励，我大着胆子站起来清晰地讲解了自己的观点以及理由。她答应我去跟区里教研组的老师再讨论一下。一周后，她竟然还记得这件事情，告诉我，教研组的老师们后来也认为递进关系是对的，并因此改了答案。
这件事情对她可能只是一件小事，但对我却是一件大事。像是生命里裂开一道缝，照进一束光的感觉。
小学毕业后，我再也没有回去看过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我是一个容易流泪的人，总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着别人的面哭会觉得尴尬，所以干脆不见。
后一年，弟弟也成为陈老师的学生。有一天放学，陈老师放在书包里，给我带了一封信，新的末尾有两句话：“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
因为陈老师，我知道，一个老师对孩子的影响力有多大！所以，当老师的每一天，不敢懈怠，也不敢辜负！
一个幸运的孩子，一生碰到一个好的启蒙老师足以！
但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有幸遇到那个对自己影响一辈子的老师！
“不能否认，一个好老师会对自己产生一辈子的影响，但并不是遇不到一个好老师，自己就没办法成才呀！永远的好老师，是自己！我们要学着当自己的老师，乖！老师往往是给我们的指路人，我们可以自己不断寻找自己的指路人，有时候一本书就是一个指路人。”我想了想又补充道。
.......
后来，她去了四川上大学。
看我写的文章，她会发来短信：“阿姨，你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了，为你高兴！除了舞蹈，我希望自己再学一个专业，将来考研，到时候再去找你学英语啊！”
我们都尽力，生活随意啊！我回复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