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诗词动人者，或在达意，或在共情，或在高格。在我看来，达意和高格是相对客观的标准，是人人都可以用一双眼去看的。而共情，则纯是个人的体验了。经历相似或情感价值观类同，可能就比较容易被一句诗词打动。共情得好的诗词，牵动的往往是普天下大多人所共有的情感。
所以苏轼的这首《蝶恋花》虽然很出名，但对我而言，情感上并没有太多被打动，因此很难说得上有多喜欢。觉得它好是因为，写得实在好，在意境和格局上，都让人难以忽略。
写的是暮春时节，杏树上花朵几乎凋谢了，已结出了小小的青杏。后面这句好美，“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燕儿在屋檐外上下翻飞，一条小河屋外环绕。画面里，有一股活泼泼的生气扑面而来，安宁而又充满生活气息。眼看枝上柳絮被风越吹越少，春天真的是渐行渐远了啊。但苏轼的心里又想，“天涯何处无芳草”。天下之大，也许在别的地方也有芳草芬菲呢。
第一段其实很有意思。第一句“花褪残红”带着些许叹息，“青杏小”又转移了伤春情，有点儿活泼。之前还有哪位词人在叹花之凋谢之余，注意到了小小的果子呢？后面的燕飞水绕更是将伤春情轻轻化了，让人感到生活安稳宁静。再往后，又一句略带悲伤的叹息，“枝上柳绵吹又少”（据记载，朝云每每唱到这句就泣不成声难以为继）。但这个悲伤的气息又马上被后面“天涯何处无芳草”的豁达和开朗所冲淡。
所以整个第一段里，情绪两次一伏一起，不仅念起来音律上很有节奏，风格也较以往的伤春词太有不同，活脱脱透出苏轼那种达观、通透的精神。
第二段，又有许多意思值得玩味。一般比较短的句子里，是很忌讳重复用字的。而开头的三句“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出现了四个“墙”字，理应有累赘感的，但却很神奇地并没有。相反，四个“墙”字还使得这几句词念起来特别顺口，节奏感特别强。故所谓“词工”，其实并不一定是复杂生僻字眼，或一字具千钧之力。只要意境表现得生动，就可说是一句绝佳妙笔。
而第二段的另一个妙处，在于读来像是在看一个生活小品。道上行人沿墙走，忽闻墙里嬉笑声。抬头只见秋千架，却看不见荡秋千的佳人。遂有好奇向往，或被撩拨心动，但这时却“笑渐不闻声渐悄”。墙外行人一肚子失落，也只好笑自己“多情却被无情恼”。随后呢，继续赶路呗。
这一段写得很生动，很好玩，也隐隐透着苏轼的性格。多情人定是他自己。人生路上，信步前行。心思敏锐，情感丰盈，故而路遇佳人，他是必定要驻足欣赏一番的，看不见佳人的容貌也无妨。真是书生天真意气。而当佳人不再，他也不致捶手顿足、过分心痛伤神。也不过感慨一时，笑恼自己多情罢了。
于他，红颜如是，官场浮沉如是，命运变迁亦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