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的“寒冬”,才刚刚开始

段涛教授在去年二月份就曾发出“救救产科”的呼吁,那时候,我可能还觉得这件事离自己很遥远——不就是生孩子的人少了一点吗?可如今,冰冷的数据、权威专家的警告,还有身边一位位资深产科医生的感叹,像一记记重锤,实实在在地砸在我们每个产科医务人员心上。这不是简单的生育率下降,而是整个产科体系正在面临的塌方危机。

先来看一组让人心惊的数据。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2023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2023年我国出生人口是902万人,人口出生率只有6.39‰。也就是说,我国出生人口已经连续七年下滑,跌到了自1949年有记录以来的最低水平。这背后,是产科正在经历的“寒冬”。

《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也显示,全国能提供产科服务的医疗机构,从2018年的2.6万家,减少到了2022年的2.3万家。短短四年,三千多家机构的产科消失了。这不是数字游戏,是我们身边一家家医院产科的真实关闭。

我是在1998年分配到乡镇卫生院工作的。那个时候,还有很多孕妇选择在家生孩子。为了降低孕产妇死亡率,我们大力宣传住院分娩,甚至要翻山越岭,走进大山里把孕妇接到卫生院来。那时候我们卫生院有三个产科医生、一个护士长、三个助产士,我是科主任,我们几乎天天都在接生,一年能接生三百多个孩子。即便是前置胎盘导致大出血、需要紧急切除子宫这样的危重情况,我们也能处理。

后来,还是为了进一步降低孕产妇死亡率,政策要求稍有问题的孕妇必须到二甲以上医院分娩。慢慢地,乡镇卫生院就不再接生了——除非是那种一来宫口就已经全开、必须立刻上产床处理的急产。产科风险实在太大,一旦出现孕产妇死亡,对地方党政领导都是“一票否决”的大事。

我在乡镇卫生院产科干了七年,之后调到市中心医院的妇产科,仍然以产科为主。那时乡镇卫生院分娩量减少,加上农村合作医疗的普及,很多农村孕产妇都选择到县市级医院生孩子,报销比例也更高。我们那时上班时在医院接生,副班时还要下乡接病人。有时候在救护车上就接生,甚至在路上做胸外心脏按压抢救病人。那时候产科病房永远住得满满的,走廊里也经常加床。我们不是在产房接生,就是在手术室做剖宫产。我们做产科医生的常常感慨:这么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谁又能想到,一二十年后的今天,一切都变了。

面对产科的萎缩,有人可能觉得这是市场规律,是优胜劣汰。但很多专家都在疾呼:这是系统性的危机!产科已经进入下行通道,还看不到底在哪里,因为目前的形势对产科发展实在不利。中国产科在世界上本来处于领先水平,难道我们就要这样眼睁睁看着它衰落下去吗?

更让人担心的是,这种萎缩并不是均匀发生的。产科资源正在向少数头部大医院集中,而基层医院、二级医院的产科正在“批量消失”。这意味着,将来普通孕妇的分娩选择会越来越少——要么挤破头去大医院,要么在附近找不到合适的产科。这不是优胜劣汰,而是“系统性塌方”的前兆。

也许在综合医院的管理者看来,产科就是个“赔钱货”。首先,它确实亏钱。你可能想不到,现在产科的收费标准,还停留在几十年前“乡下接生婆”的水平。医保DRG控费之后,产科做一个亏一个,收费低得可怜,很多项目还被取消了收费,但运行成本却高得离谱。不管一天生一个孩子还是十个孩子,产房、手术室、医生、护士、麻醉师、新生儿科医生……全套人马必须365天、24小时随时待命,一个都不能少。

其次,产科风险极高。产妇可能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就因为情绪激动突然大出血,血流得像打开的自来水管一样,病情瞬间变得十分危急。产科医生常说,我们是“一脚在法院,一脚在医院”。一旦出事,就是天价赔偿——医院要赔,科室要赔,当事医生也要按比例承担。收费那么低,风险那么大,责任那么重,待遇却不高。换作你是院长,你会重视产科吗?

为了生存,也为了数据好看,有些医院就开始鼓励剖宫产。毕竟医保单病种付费对手术有倾斜,而且很多孕妇自己也强烈要求剖宫产。于是,剖宫产指征不再像过去那样严格把握。这导致了一个看似荒唐的结果:尽管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剖宫产率是10%到15%,但我国的剖宫产率长期居高不下。

现在政府不断出台政策鼓励生育,发钱、给假,想方设法让大家多生孩子。可是,那个迎接新生命的第一个战场——产科,却被我们遗忘了,被不合理的考核制度逼上了绝路。

我觉得,政府真的要加大对产科的投入,说白了就是钱要给到位,建立真正体现“产科价值”的定价体系!我们必须彻底摆脱“接生婆”级别的收费标准。要把产科的服务价值,特别是那些“看不见”的劳动,比如预防、管理和咨询等,都纳入收费项目。顺产的管理费、高危妊娠的监护费,都应该大幅提高。

同时,应该设立专项补贴。国家和地方政府可以设立“产科稳定发展专项基金”,对妇幼保健院的产科进行直接财政补贴,弥补它们的政策性亏损。

考核方式也要科学合理,为产科“量身定做”评价标准。应该立即停止用CMI和四级手术比例这些指标来考核产科!我们需要建立一套以“母婴安全”为核心的新评价体系。什么是衡量产科好坏的“金标准”?应该是孕产妇死亡率、新生儿死亡率、产后出血率、纯母乳喂养率、自然分娩率、患者满意度……做得越好,奖励就应该越多。

我们还要让产科医生有尊严、有奔头,把人才留住。要通过提高收费和专项补贴,确保产科医生的收入和他们高强度、高风险的工作相匹配,甚至应该向这样的高风险科室倾斜。还要建立职业保障,比如探索设立由政府、医院、医生共同参与的产科医疗风险分担基金,减轻医生个人在医疗纠纷中的赔偿压力,让他们敢看病、敢担责。

分级诊疗也要做得更合理,让每一位孕产妇都有地方可去。要通过政策倾斜,确保每个区县至少有一到两家设施完善、技术可靠的助产机构,负责正常和低风险孕产妇的分娩,形成“金字塔”式的服务体系。

如果有一天,产科医生真的严重短缺,一个城市找不到几家像样的产科了,难道我们又要像当年挽救儿科那样,拍拍脑袋说:“让内科医生转行去看产科吧!”这可能吗?一个内科医生,能在一夜之间学会处理羊水栓塞、肩难产吗?能熟练进行新生儿复苏吗?没有了产科,没有了愿意奉献的产科医生,谁来为我们的下一代接生?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今天,我们为产科发声,不只是为了我们产科人的命运,更是为了每一个家庭、为了我们这个民族和国家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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