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原来，小哥哥，我们之间却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生、离、死、别，真的是让人肝肠寸断的四个字，道尽了爱情的悲欢离合，与天上人间。

01

——同学，放开我好吗？少年干净清澈的声音响起，许夭夭抬起头，倔强偏执地直视他的眼睛，无声宣告着不放手。

怎么会放手？怎么可以放手？

许夭夭紧紧抓着少年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地抓着他的手，女孩淡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而那双眼中却波涛汹涌。

这个素昧平生的少年，此刻，许夭夭牢牢抓着他的手，他的脸上掠过一闪而逝的惊讶，随后恢复笑容。

——同学，你说话啊。

少年看着许夭夭的无动于衷，像妥协般，无奈地说道。

——哎，这位新同学，你先坐在位子上，老师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老师的声音，声音中有着微不可闻的厌恶与鄙夷。

老师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道上，随之而来的是全班响彻云霄的吵闹与喧哗。许夭夭知道，这哄闹声是针对她的，针对她不可理喻、可笑荒诞的行为发出的嘲笑、不屑，和讥讽。

——新同学，这女生可是我们班的活体标本啊，啧啧……

——新同学，你魅力值爆了，竟然能让这个人看上。

——新同学，她是个哑巴啊，怎么会说话呢？

……

许夭夭漠然聆听着那些关于她的话语，无一例外，那些话语中是不加掩饰的调侃和幸灾乐祸。

习惯了，许夭夭习惯了他们的嘲讽，她知道，自己是他们枯燥学习生活谈笑的资本。不在意，就不会难过了。

许夭夭依旧紧紧抓着眼前少年的手，盯着他的双眼，不放过他眼眸中情绪一丝一毫的波动。他的眼中一片平静，女孩紧绷的心脏恢复了跳动，没有厌恶，没有鄙夷，没有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

在哄闹声中，推门声突兀地响起，接着是脚步声，周围的哄闹瞬间转为寂静，所有的同学正襟危坐。许夭夭知道，妈妈来了。

——夭夭，放手可以吗？听妈妈的话，放手可以吗？

女孩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许夭夭扭头，看着宠她爱她的妈妈，眼中是毫不退缩的坚定。女孩无言地告诉妈妈，我喜欢他。

妈妈的眼中出现了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最后，转化为退让。

妈妈松开了许夭夭，转身背对女孩，看着老师。

女孩知道，她成功了。

妈妈是这所学校的副校长，所以许夭夭才可以像正常人般在这所升学率极高的学校上学，她才可以有诸多可笑荒唐的行为。因为女孩知道，妈妈会帮她。

尘埃落定，许夭夭很高兴，高兴得想开口大叫，可张了张嘴，却发现是徒劳。女孩无声地看着这个让她情不知所起的少年，在心里说，真好。

——大家好，我叫宋禾。

少年站在讲台上，做着自我介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许夭夭站在讲台边上，拉着他的手。宋禾，宋禾……女孩一遍一遍在心中念着他的名字，想把这两个字刻在心里。从心房流出的血液，带着从未有过的灼热，流往四肢百骸，她感觉自己置身在天堂。

02

许夭夭。

女孩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郑重地递给宋禾。

——许，夭，夭。

女孩痴迷地盯着宋禾的侧脸，听到宋禾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念出自己的名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夭夭，喻美好，是妈妈对你的期望。妈妈曾这样对女孩讲。

可，我让妈妈失望了。许夭夭这样想。

——夭夭，说话好吗？夭夭，喊一下妈妈好吗？

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穿着病服的许夭夭，冷眼观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的惊惶无措与歇斯底里。女孩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她的恐慌、凄惶、绝望、崩溃，都是因为自己。

——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女孩听见医生这样对那个女人说，公式化的声音中有着叹息和怜悯。

那个女人微红眼眶中盛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眼泪肆无忌惮攻城略地，女人像是失去了支撑，重重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女人的哭嚎声刺破耳膜，许夭夭却没有一丝感觉。女孩知道，自己该安慰她。可，女孩不会，也不想。

女人狼狈地站起来，像大鸟般扑到许夭夭的身上，她紧紧地搂着女孩，安慰道，没关系的。夭夭，没关系的，不想说话就不说话，没关系的……

妈妈以为女孩不会说话了。可，女孩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那时，女孩六岁。

许夭夭丢掉了曾经的记忆，她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医院。或者说，女孩封存了那段记忆，不愿想起不肯想起。

因为有个人跟她说过，夭夭要幸福地生活哦。

女孩很听他的话，努力过着正常人的生活，过着幸福的生活。

白天的时候，许夭夭是妈妈的乖孩子。可当夜色四合时，许夭夭会站在窗前，一个人默默地望着远方的黑色天际，流着眼泪。

03

——夭夭，宋禾同学要回家了，放手好吗？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耳边是妈妈不厌其烦的温声细语。女孩固执地看着宋禾，等着他的承诺。

——好好好，明天我一定会去学校的。

宋禾叹了口气，举起左手，发誓道。而后被女孩抓着的右手晃了晃，漆黑明亮的眼睛看着女孩，朝女孩眨了眨眼，示意女孩松开他的手。

几秒后，许夭夭松开了他的手。女孩的眼中有着深深的依恋与不舍。

宋禾看着许夭夭，嘴角上扬，笑容温温暖暖，他凑近女孩，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说，许夭夭，明天见。

明天见，许夭夭心底重重地发誓。女孩站在原地，看着宋禾离开，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远。一个转角，宋禾的身影消失在许夭夭的视线中，女孩转身，牵起妈妈的手，踏上与宋禾背道而驰的归途。

——夭夭，告诉妈妈，你为什么喜欢那个男孩子，可以吗？

女孩扭头，看着妈妈，那双眼睛里中有着小心翼翼的好奇，许夭夭捏了下她的手，嘴角扯出一抹不算笑的弧度，径直走向房间。

为什么想要靠近宋禾？为什么想要依赖宋禾？为什么想永远牵着宋禾的手？为什么看见他离开心会痛？

许夭夭不知道。女孩唯一明白的是，从看到宋禾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是自己的太阳。

她想靠近他、依赖他、拥有它，即使会被他的温度灼伤，也绝不放手。

04

许夭夭盯着眼前的画纸，内心一片平静。

男孩的脸上是万丈青阳般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可以驱散世间所有的黑暗。那双眼中盛着痞气的风情，嘴角微微上扬，像恶魔，也像天使。

许夭夭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女孩唯一知道的，这个男孩从六岁起，一直存在于她的梦里。梦中的他，会笑着对自己说，夭夭一定要幸福地生活下去。

许夭夭无数次想靠近他，可只要朝他迈一步，他就会如风般消散。留女孩一个人，在黑色的梦境里孤独守望。

许夭夭画了无数张关于梦中的男孩的画像，每一幅画上的男孩，都会笑得恣情恣意、灿烂飞扬。女孩的房间有上千张画，画上的风景，只有他一人。

——夭夭，吃饭了。

妈妈的声音。

敲门声响起，随后女孩的门被推开，许夭夭扭过脸，看见妈妈站在门口。女孩点了点头，放下画笔，朝门外走去。

女孩的房间是自己的天地，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包括妈妈。

妈妈曾帮夭夭收拾画画后的颜料和画笔，从卫生间出来的女孩看见她的举动后，愤怒地朝她撞去，把妈妈撞到了地上。许夭夭惊慌无措地拿起画笔、颜料和未完成的画，跳上床，蜷缩在床角。喉咙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眼中盛满无助。

许夭夭流着眼泪，对画上的男孩无声地说着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原谅我好不好？……

那是妈妈在许夭夭六岁后第一次进女儿的房间，也是最后一次进女儿的房间。

05

——许夭夭，你真的好可爱。

宋禾，你对着许夭夭笑着道，那双大大的眼睛中是满满的真诚。

宋禾，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可以讨厌我、厌恶我的。我就像一个甩也甩不掉的尾巴、自私鬼。明明知道我跟着你，会给你带来众人的嘲笑与排斥，因为我的存在，你无法融入这个班级，你会没有朋友。你会听到那些不堪的流言蜚语，走到哪里，你都会被人指手画脚，说你喜欢一个哑巴。许夭夭曾这样想。

可，许夭夭还是不想放开宋禾的手。

和宋禾在一起的每一刻，许夭夭都会紧紧抓住男孩的手，只有抓着他的手，她才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宋禾，当那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女孩的时候，许夭夭会感觉自己好幸福。即使许夭夭不知道，那漆黑明亮的背后有着浓墨重彩的阴影。

下课要上厕所的时候，宋禾会看着许夭夭，温柔地对女孩说，夭夭乖，我马上就回来。那眼中的坚定让许夭夭仓皇的心平静安定。

宋禾，上天让我遇见你，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夜深人静时，许夭夭都会感谢上苍，感谢上苍让自己灰暗的生活色彩斑斓。

06

宋禾，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许夭夭看着宋禾专注学习的脸，想着。

所以，宋禾桌子里多出来的情书零食无一例外被许夭夭扔到垃圾桶里，路上冲出来女生对宋禾表白，许夭夭会狠狠地瞪着她，搂着宋禾的胳膊，无声地宣告宋禾是许夭夭的。

那一天许夭夭如约登上天台时，不出所料地看到了许多人，一群花枝招展爱慕宋禾的妄想病患者。她们的眼中有着嫉妒，许夭夭知道，她们讨厌自己，讨厌自己霸着宋禾不放，恨不得杀了自己。

一道怨恨的目光盯着许夭夭，她知道，那是一名宋禾狂热的爱慕者。曾不间断地送宋禾早点，不过那些早点，毫无例外被自己不留情地丢进了垃圾桶。

宋禾是许夭夭的！任何人，都别想抢走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所以，当那个叫李嫣的女孩气势汹汹地警告许夭夭时，让许夭夭离宋禾远一点的时候，夭夭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讥笑的嘲讽。

那抹嘲讽，激怒了李嫣。

一个巴掌猝不及防落在了许夭夭的脸上，许夭夭的半张脸瞬间失去知觉，变得麻木。与此同时，许夭夭扑上去，和李嫣厮打了起来。

许夭夭不知道挨了那群人多少打，打在自己身上的拳头许夭夭丝毫不在意，那些痛在自己看来微不足道。许夭夭像个愤怒的凶兽，紧紧抓着李嫣的头发，另一只手狠狠地捶打她的肚子，许夭夭的嘴狠狠地咬住她肩膀上的肉，夭夭能清晰地感到血液流到自己的嘴里。可并不在意，许夭夭要向李嫣昭示，宋禾，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最后的记忆，许夭夭被那群人推下了楼梯，依稀之间，她感到有个人把自己抱了起来，她感到了那怀抱的温暖。那怀抱，能驱散所有的不安。

08

——夭夭，醒来好不好？

许夭夭躺在黑暗中，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夭夭，醒来好吗？

那个人的声音像太阳般温暖，是梦里的那个男孩吗？许夭夭挣扎着站起身，跑向四周的黑暗中，无声地呐喊着，我想见到你，我想见到你！许夭夭无休止地奔跑，眼泪模糊视线，哭泣着，我找不到你了。力气被抽干，许夭夭倒在地上，想，如果就这样睡下去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梦到那个梦里的男孩了？

意识逐渐消散，许夭夭沉睡于黑暗里。

可下一秒，眼睛感到刺痛，接着就是穿透耳膜的欣喜声音。

——夭夭，你醒啦。

宋禾，许夭夭看着宋禾深邃的脸庞，悲伤如潮水般将自己淹没，夭夭无声地流着眼泪。望着自己忍不住想要靠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的宋禾，静默流泪。

有多久，没有在梦里见到那个男孩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可你说过，夭夭要幸福。现在的许夭夭，很幸福地生活着。许夭夭这样想着。

时间依旧朝前走着，而宋禾一直和许夭夭在一起。

半个月的时间，许夭夭躺在病床上，每一天，她都能看到宋禾。宋禾，看着他为自己着急、为自己着想的时候，许夭夭会想，自己和宋禾，一定会永远在一起。他会永远照顾她、偏心她、包容她。

宋禾，你是上天对她的恩赐。伤好后，许夭夭回到学校，依旧紧紧抓着宋禾的衣角。这仿佛成了许夭夭的习惯，似乎她只要松开抓着他的手，许夭夭就会失去宋禾。

宋禾笑着对许夭夭说，夭夭，我会去清华大学，所以你要努力，你一定要考上清华。

清华大学，成了许夭夭那一年的信仰。冬天时拿画笔的手布满冻疮，动一下就钻心的痛。可还是会彻夜地画画。

因为每画完一幅画，她都会觉得自己离他的未来又近了一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许夭夭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不是康庄大道，而是断壁残垣悬崖万丈。而宋禾的未来，从来没有许夭夭。

09

清华美院录取通知书。我做到了。许夭夭想。

她拿着录取通知书兴奋地跑到了宋禾家楼下，宋禾，你打开门，一步一步朝着夭夭走来。女孩的眼睛绽放无以伦比的光华，想，宋禾，你的未来我可以参与了，宋禾，许夭夭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女孩想到了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想到了永恒的时光，却不曾想，我们，许夭夭和宋禾，不过是朝朝暮暮转瞬即逝。

——夭夭，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宋禾走到许夭夭面前，像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头，缓缓说出了这句话。那双眼睛复杂、晦涩，夹杂着疲惫、释然与愧疚。

宋禾，怎么了？

以前，宋禾会笑着解答女孩的疑问。可现在，许夭夭看着让自己感到陌生的脸，想，你不会解释的。

许夭夭紧紧抓着宋禾的手，抓住自己的信仰，去了宋禾要去的地方。

出租车驶向不知名的远方，许夭夭扭头，看着宋禾。宋禾，现在的你，让我很陌生。可这样的你，才是真实的你吗？

宋禾，结束了吗？一直以为，你和我梦中的男孩那么像，你就是他。可，你终究不是他。即使我一厢情愿地妄想着你就是他，你就是那个对我说夭夭要幸福的男孩，可你终究不是他。

结束了吗？

冥冥中，许夭夭懂得了，今天过后，我们将各自飘散，离散天涯。

——小哥哥。

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女孩吐出了这三个字。宋乔，我的小哥哥，许夭夭喃喃道，宋乔，我想起你了，许夭夭想宋乔了。

游园一场惊梦，终于，梦醒了。

宋乔，你躺在冰冷的墓穴里，而我这个刽子手却忘了你，心安理得地活着。小哥哥，你说过，夭夭要幸福地活下去。可夭夭怎么可能幸福？怎么可以幸福？宋乔，那个活在我梦里的少年，没有你，许夭夭怎么会幸福？

10

那一年，小小的他，遇见了小小的她，他们的命运就开始了。

——小妹妹，我帅吗？

宋乔蹦蹦跳跳窜到许夭夭面前，颇为自恋朝她眨了眨眼睛，自傲自负。摆了个自以为很帅的照型，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勾人地望着许夭夭，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帅，很丑。

其实许夭夭是骗你的，宋乔。你是她见过的最帅的人，可当时许夭夭看着你自得的神情，突然起了坏心思，她故意说了谎话，想看一眼你错愕不已的表情。说话时还郑重地点了点头，以此来表明话语的真实性。

——哟，小妹妹不乖，说谎话要打屁股的哦。

不出所料，宋乔脸上的笑刹那间变为了呆愣，那双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许夭夭，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意外的答案。可那表情只持续了一秒，下一秒男孩扬起了更惑人的笑，伸出他肉嘟嘟的手，抬高女孩的下巴，兴致更高道。

从那以后，宋乔每天都会来找女孩，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会穿不同风格却同样风骚的衣服，骚包地问许夭夭帅不帅，能不能迷倒万千少女。

而许夭夭每次的答案，都是三个字。不可能。外加一个白眼。

后来许夭夭才知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正在离家出走，以此来赢得你爸妈的注意力。究其原因，竟是你妈妈说你没有爸爸帅。你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创伤，感觉你妈妈不爱你了。你的小脸上满是悲愤，好像自己受了莫大冤屈。

许夭夭想，长大后，你该多不可救药人神共愤啊。

——小妹妹，不要迷上我哦。

说这话的时候，男孩的自恋程度令人发指，许夭夭在心里发誓，全世界男的都死光了，自己都不会喜欢你。

可，誓言怎么可以相信呢？许夭夭，喜欢上宋乔了。你知道吗？

小哥哥，你总说许夭夭笨，记不住你说的话。可你说的每一句话，夭夭都记得。

你说过，鼻涕妞这么爱哭，小心以后没人要；

你说过，鼻涕妞这么笨，万一迷路了怎么办，所以要紧紧抓着哥哥的手；

你说过，鼻涕妞只能我欺负，谁敢碰你一下小哥哥打得他哭爹喊娘；

……

宋乔，你说过那么多话，可最让许夭夭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是那几个字。

——夭夭，你一定要幸福地生活下去。

11

——夭夭，爸爸要出去一趟，宝贝在家要乖一点哦。

印象中的那个男人，揉了揉许夭夭的头发，温柔地对她说，那张模糊的脸上有着让夭夭无比安心的笑。

许夭夭看着那个男人走出家门，小小的她悄悄地跟了上去，她亲眼看到那个男人自然熟练地搂住了陌生阿姨的腰，亲了亲陌生阿姨的脸颊。

那样做是不对的。

接着那个男人和陌生阿姨坐上了车，车子绝尘而去。

车子发动的那一刻，许夭夭追了上去。她用尽全部力气，用最快的速度朝那辆车追去。

如果不追上去，那么许夭夭可能永远都见不到那个男人了。夭夭的爸爸，那个宠自己爱自己说夭夭永远是我的公主的人。

也许我没有那么幼稚、没有天真地追上去，是不是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很久很久以后，许夭夭这样想。

许夭夭看着那辆车消失在她的世界，无数次地摔倒，无数次地爬起来，她执着地朝着那个方向跑去。那时的许夭夭，想，爸爸最疼我了，爸爸的宝贝好痛，身体好痛，爸爸下一秒是不是就会出现了？忘记了疲惫，忘记了小腿被划伤血液顺着腿滴落在地上，许夭夭固执地认为，只要自己再坚持一秒，爸爸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会抱起自己说夭夭不痛，爸爸在这里。

可这一切，都被那尖锐的摩擦声终结了。

身体像被电击过般变得僵硬，许夭夭想哭泣，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乔、自己的小哥哥在自己的面前死去。红色染红小哥哥白色的衣衫，那抹红色，成为许夭夭永久的噩梦。

——夭夭，你一定要幸福地生活。

——夭夭，答应小哥哥，不要想我。

——小哥哥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夭夭要在这里好好地活着，等小哥哥来找你。

——夭夭，闭上眼，睡吧。睡醒了一切就好了。

小哥哥，许夭夭很听你的话，闭上了眼。世界从红色，变成了黑色。从此以后，我的世界，再也没有一丝光亮。

12

夭夭，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恨死我了吧。

原谅我对你做的一切，当我看到你漠然空洞的表情时我已经后悔了，可我不后悔这么做。

我叫宋禾，是宋乔的双胞胎弟弟。

我的哥哥，是对我最重要的人，我曾经以为，我们会上同样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去同一所学校，毕业后做相同的工作，在同一天步入婚姻殿堂，见证彼此的幸福。

这些设想，让我在没有哥哥的黑夜里，躺在哥哥的床上失声痛哭。

而这些设想的幻灭，都是因为你，夭夭。

没有你，我的哥哥，一生放荡不羁潇洒恣意，我的哥哥，会活得很老很老。我的哥哥，会永远陪着我。

可，所有的爱恨，都在那一个下午注定了因果。

——弟弟，今天下午哥哥带你去看我认的一个小妹妹。

哥哥的脸上有着我从未看过的光亮，那眼眸中的光芒，像太阳般耀眼。

我心头讶异，看着哥哥脸上的笑容，心中好奇哥哥口中的妹妹是什么样的女孩。我跟着哥哥，朝你家走去。

一路上，哥哥不断讲你的糗事，话语间是满满的嫌弃，可脸上却有着志得意满的精彩飞扬。

可，画面定格在那一幕，那让我一生无法忘怀的一幕。

哥哥像炮弹般冲到那辆汽车面前，用自己的双手护住了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女孩。接着哥哥的身体飞了出去，以凄艳的姿势栽倒在地上。

一朵鲜红的玫瑰盛开在哥哥身上，警车的鸣笛声、救护车的笛声、大片人群朝那朵红色玫瑰聚集，遮住了我的视线。

那是我的哥哥。我该尖叫、该痛苦、该崩溃、该嚎啕大哭的。可我，却什么都没做。我站在原地，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怔怔地看着我的哥哥，被人群挡住的哥哥，心麻木得感到窒息。

我知道，哥哥再也不会朝我笑、再也不会作弄我、再也不会和我打架、再也不会和我抢零食了。

有一天哥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该有多好？

曾经在生日的时候庄严地许下这个愿望。

上苍，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

我的哥哥，永远地离开我了。

那一天，我晕倒在地上，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悲痛欲绝的妈妈。

——宋禾，妈妈只剩下你了。

妈妈抱着我，泣不成声。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那天后，我大病了一场，病好后，我一直在找你，我要让你为我的哥哥，付出代价。

可你搬家了。

直到一年前，我才在偶然间找到你。

我用尽各种方法，让妈妈同意我的请求，转到了你所在的学校，你所在的班级。

我极力模仿哥哥的一举一动，我努力地成为我的哥哥，宋乔。

当你第一眼看到我，紧紧抓着我的手时，我就知道，我成功了。

这是一场报复。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一场阴谋。

我让你越来越离不开我，越来越依赖我，因为我，你和别人打架住医院，我看到你受伤的模样，感到快意。可同时，也感到悲凉。

你像一个木偶娃娃，没有感情，不说话。只有看到我的时候，你的眼中才会闪现一丝光芒。

我知道，那一丝光芒，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我的哥哥，宋乔。

可我还是朝你的心口捅了一刀。

我亲手把你带到我哥哥墓前，亲眼看到你梦境的幻灭，看到你的哀莫大于心死。

我想，我做错了。

可我不甘心。为什么哥哥用自己生命保护的人，却忘了他，心安理得地活着？

所以，夭夭，对不起。

虽然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忘记过宋乔，宋乔，一直在你的心底活着。

可，我不后悔。如果连你都不记得哥哥了，那么哥哥就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

如果恨我的话，就恨吧。可即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样做。让你想起我的哥哥，是我唯一能为哥哥做的事。

宋禾留。

13

那天后，许夭夭再也没有见过宋禾。宋禾消失在许夭夭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出现。

那天，许夭夭昏倒在宋乔的墓前，醒来的时候，病床的桌子上，有着宋禾给自己的一封信。

那个和许夭夭一样爱着宋乔的人，许夭夭再也没有见过他。可当许夭夭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没有忘记宋乔，宋乔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时，她就原谅他了。

那个暑假过后，许夭夭只身一人去了法国，带着自己画的画，宋乔，生活在那里。

宋乔，我会听你的话，幸福地活下去。即使我的幸福里，没有你。许夭夭对着法国的蓝天白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