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记(2)

三、七里山塘记

七里山塘,本不是我规划的一站。原来的计划是4.1看风景,逛园林,4.2看文化,逛博物馆。奈何早上起来走到苏博(苏州博物馆)的时候,门口的队已经排到了马路边再打个圈,看这形势今天中午前都未必进得了馆。于是坐在马路牙子上和在苏博工作的希哥聊天,正当此时发生了一件趣事。

那个本来向排队的队伍乞讨的老大爷,坐在了我的旁边,一脸郑重的看着我。

乞讨的老大爷深刻地望着我

我赶紧回过去一个无辜的眼神:大爷我是路过的,您放心,我不抢您的饭碗。

可是大爷仍然看着我,那眼光深邃而悠长,好像穿越了数个世纪。我快要以为,他接下来要掏出一本《武功秘籍》了。

希哥调笑我:老大爷向你投来了革命友谊的目光啊!

我终于没有鼓起勇气和大爷搭讪,大爷抽完了一根烟,拿起罐子又去找排队的队伍去了。

苏博进不去了,我随便查了查,看到七里山塘是老街,觉得不错,刚好附近有公交站,于是坐上公交就出发了。

本来并没有报多大的希望,然而看到山塘的那一刻,却是一个惊喜。

在山塘拍照的新娘

很多夫妻在这里拍婚纱照,给这里平白的增添了很多节日的气氛(咦不对,不是清明节么)。明媚的阳光下,小桥流水,白墙黑瓦,一片安静与祥和。虽然人仍然很多,但心情是好的。

刚走进山塘老街,就发生了一件事。

一个小孩子拦住了我:叔叔,你要香包吗?只要5块钱。

本能的,我拒绝了:不要。一种出门对陌生人的警觉和距离。

出乎我意料的,小朋友没有缠着我,而是安静的去了一边。

这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这个小朋友长的很乖巧,很漂亮,不太像是一个坏孩子。

于是我蹲下来问她:小朋友,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卖香包呀?

她:这是我们参加的一个活动。

这时我发现她和周围的几个孩子,都有着统一的着装。

我:那你们在这里卖香包,你的爸爸妈妈知道吗?

她:知道的。

我:那好。我买一个。但是我只有10元钱,你找给我5元好不好?

她:好。伸手去另一个同伴的书包里拿钱。然后,把我的10元和找给我的5元都给了我。

我一下子就笑了,相信她们是参加了一个活动。把10元退给她,我问她:你们这个活动的负责人在旁边吗?方便介绍我认识一下吗?

她朝着另一个统一着装的年轻人喊:老师,老师,这里。

我站起身来,询问这个年轻人:这些孩子出来卖香包,她们的父母都是知道的吧?

他:知道的,我们是一个“宝贝走天下”的活动,让孩子多和人交流,多沟通,从而提高孩子的表达能力和社交能力。

我:你们这个活动听起来挺好的,但是这些孩子的安全你们能保证么?你们是公司,还是电视台?

他:这个你放心,我们都有带队老师,给每个孩子也都买了保险。

我:嗯,那就好。但是我觉得,让孩子卷入商业行为是不太合适的,他们还小,如果这么早就让他们有了对金钱的计较,尤其是社交和金钱有了一定的关系,如果孩子因为卖不出香包而垂头丧气,或者哭着缠着游客去买的时候,你们的活动就变质了,对孩子的成长也会有不好的影响。

他:嗯,这些我们都有考虑。我们不会计较每个孩子卖出了多少香包,也不会在意他们卖了多少钱。你看这些孩子有的还不会算账。我们主要是想让这些孩子走出书本,多和别人交流,沟通。

我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我仍然对商业行为持一定的意见,但是对于这个活动的策划者的心意,我也是能够体会到的。

与孩子们的合影
香包

归途的火车上,把玩这个香包,突然发现里面有一张小小的纸条。抽出来,展开,竟是歪歪扭扭的“平安”和一颗心:

孩子们给的平安

这一刻被感动到了。

孩子们,谢谢你们!愿你们也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成长,永远以一颗真心去对待这个美丽的世界。

告别了孩子们,我接着逛我的老街。在老街的尽头,遇到一家诗意的客栈——花间堂。走进去,倒像是一个小的园林,露天的茶座,步道旁种了很多的花树,开着红色的粉色的小花。正午的阳光下,有一家人在悠闲地喝茶。我看到一间“花间书院”,走进去,看到一个妈妈在弹钢琴。

弹钢琴的妈妈和儿子

琴声是杂乱无章的,因为旁边这个小子在捣乱,还昂起头问:妈妈,我弹得好不好呀?

妈妈宠溺:宝宝弹的真棒!

丫的,棒个毛线,捣蛋鬼。

继续沿着步道走,在一棵花树下遇到了吾皇猫上: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猫上大人一脸的宠辱不惊云淡风轻,卧在花树下,直让人想起唐伯虎的《桃花庵歌》: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猫上大人,铲屎官这厢有礼了!

花间堂一角眺望出去
花间堂里的秋千

走出花间堂,在山塘昆曲馆前,遇到了一对不是拍婚纱照的夫妻:

拍写真的一对中年夫妻

先生一身唐装风流倜傥,女士身着旗袍眼波柔媚,不禁感慨:好般配的一对夫妻。更难得的是,结婚多年,仍然有拍写真的雅致,看两人的神情,应该是一直很恩恩爱爱的吧。不然生活的琐事早已将兴致湮灭,还如何穿一袭旗袍携着那人的手,眼眉低垂?

想起李清照的一首词:

浣溪沙·闺情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一直觉得女性的眼睛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哦,不对,不是东西),尤其是眼光的流转,一横,一挑,一瞥,一垂,都有着万千的风情与意韵。古人云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古人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也许女性的眉眼里,真的有一个变化万千的世界。

我也是从那女士柔软的眼光里,看到了她对先生绵绵的爱意。

胡思乱想了一些东西,这时接到了雅璇的微信:你还在山塘吗?

嗯,我在呢!

我俩从拙政园出来了,天呐尽看人头了。现在我俩打算去山塘。

好啊,那我在这等着你们。我还没吃饭,你们如果也没吃的话,可以过来在山塘一块吃。

好。

等雅璇过来还要好一段时间,我没事做,走出山塘老街的人流,穿过广济路大路,信马由缰地沿着小河继续往前走。

这一走,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片破败的住房。斑驳的白墙黑瓦透出的不是江南水乡的氤氲灵气,而是生活粗重的呼吸。门前的晾衣绳上,晒着棉被,床单,内衣内裤,木架上钉着钉子,挂着一只晒得暗黄的鸡的尸体,脖子被拉的老长,耷拉在一边。不知名的土狗趴在路的一旁,头上一块暗红的疤,一只眼睛因为得了眼疾红红的,肿胀起来,看起来眼睛一大一小。敞开的门却甚不宽敞,屋子里光线昏暗,只看到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坐在藤椅上。小路上,有一摊狗屎,被自行车碾压后沥沥拉拉地拖了很长,空中凌乱地飞舞着电线。各种各样的小店开在路旁,卖衣服的,卖菜的,卖咸肉的,卖锅碗瓢盆的。临河的窗上,挂着些衣服,那窗子,却也看着局促。

我看着这些,很久说不出话来
破败,市井的水乡

我站在一个石桥上,看着这一切,呆呆地说不出话来。手扶上石桥,才发现石栏上满是油污,已经磨得发亮。

呆了很久,打开手机的备忘录,我这样记载:

七里山塘,以广济路大路为线,东南侧,是繁华的商业老街,店铺林立,游人如织。西北侧,是古老的居民区,破旧的白墙黑瓦,锅碗瓢盆、腌菜咸肉的小店,老板娘坐在柜台后带着生活的愁容,临水的窗嵌着肮脏的玻璃,石桥上油亮的扶手斑驳了多少个世纪的岁月。这是老街,这是历史,这是生活。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是一种感慨?感慨时代的变迁有着怎样强大的力量,让一条马路隔开了两个世纪。是一种悲伤?只是一条马路,便隔开了两种生活。这侧的人,还过着几十年前的生活,另一侧,却已经是游人的天堂。抑或,是一种信仰的崩塌?我以为的江南,如果不是阳光明媚鲜花盛开,也是蒙蒙细雨中的油纸伞,是空旷寂寥的雨巷,是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然而,阳光背后有阴影,油纸伞被风吹折了伞骨耷拉在一旁,雨巷里长满了青苔有霉菌的味道,而春帷,已经不再等待那个错误的归人。

这是破落的江南,是市井的江南,是生活的江南。

我,也只是个过客。

回来后我也在想,也许,这就是生活,就是那么不堪,就是那么俗气。生活不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而是“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做羹汤”。然而不管生活如何,总要笑,总要穿起美丽的长裙,哪怕上面满是油污。

想起在台湾交换的日子,每次进台大总要路过的墙上的那句话:

最后,我们还是要回到生活里头。日子在哪里,我们就在那里跳舞。


四、苏大翻墙记

作别雅璇她们,我从山塘回来,打算去苏大逛一逛,于是在相门下了地铁。

走到门前,问我:证件!

我翻了翻兜:啊,我忘在宿舍了,我这就回去拿。便要进门。

没证件不能进,给你室友打电话送过来。那看我的眼神,翻译成东北话就是:小样儿你还给我整(zeng)这(ze)个,不好使我给你说。

我:你等会啊,我去打电话。赶紧逃了出来。

妈蛋,革命战士的自由岂是你能困住的?必须发挥我党艰苦朴素,英勇作战,决不妥协的优良作风。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绕着苏大走了半圈,看到一面墙旁立着块石头,估摸了一下我的身高+臂长和石头顶到墙头的距离,差不多可以,猛一用力,嗯,上墙了。

站在墙上望着苏大校园,啊,风景真是好,视野开阔,视角极美,墙头的风吹过有着柔软的凉意。我在墙头上背着手走来走去,像是个国王巡视着自己的领地。不是我吹,你们哪个苏大学生看到过这样的美景?我这心里乐呵地直想作一首诗: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墙上兜了几个回合,我这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才发现自己下不去了。

墙下种着一排矮的灌木丛,估摸着我一跳跳不过这个灌木丛,栽在里面受伤的可就不一定是脚了。

另一边是一个女厕所。女厕所和墙之间,有一条半米宽的缝隙。跳到这里应该还好,只是要堂而皇之的从女厕所前面经过了,总有点尴尬。

又兜了几个回合,思酌再三,觉得还是自己的小命比较重要。听听女厕所里好像没有什么人,附近也没什么人,眼一闭,跳吧。

就这样进了苏大。

然后,在苏大的校园里,我竟然看到了丁香花。

紫丁香
白丁香

恍惚回到了哈尔滨的五月,温暖的阳光和略带寒意的风,午后的二校区花儿开得烂漫,桃花,梨花,洋紫荆,丁香,还有旁边家属院火红的虞美人,我常常于午后到这些花儿附近走动,听着阿桑的《一直很安静》或者《叶子》,想着一些或近或远的事。那时候还是个文艺青年,听了五瓣丁香后就跑去花丛中找五瓣的丁香,结果不仅找到了五瓣的,还找到了12瓣的。找到五瓣丁香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给当时还是朋友的前女友打电话诉说自己的欣喜。后来还特地写了一篇小文《寻一朵五瓣丁香》。

时光太远。大三自台湾回来后也几乎不再文艺,恍惚已经隔了多年,今天却突然地相见。

开心地给希哥发语音:你知道吗,苏大竟然有丁香。我一直以为,丁香是东北才有的花,因为我在哈尔滨看到了太多的丁香,丁香还是哈尔滨的市花。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以为戴望舒的《雨巷》的意象是错误的,是作者无知或者故意拼凑的,油纸伞和丁香和雨巷是不能在一起的。我一直以为,江南没有丁香。我在南京没有见到过,在台湾没有见到过,在上海没有见到过,甚至在苏州的其他地方,我也没有见到。却没想,苏大竟然有。真是不可思议……

又给希哥发:别嫌我唠叨啊,我这是太激动了。很久没有触动过这些小情绪了,一直以来都淹没在工科的学业或者科研中,没有心思去想,也故意克制自己不去想。今天你就让我好好发泄一下吧。

事实证明,希哥真宽容,任我发泄,她睡她的觉,半天丝毫不鸟我。

苏大的校园宁静古朴,砖红色的老建筑随处可见。走在这样的校园里,心也会一点点的沉静下来,会觉得求学、读书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尤其在这样温暖的天气里,倘若读几句《花间词》,吟几首朦胧诗,实是应良辰美景之乐事。

看风景的人在拍你
看风景的人在拍你二
苏大一角
苏大一角:二月兰与蝴蝶
苏大一角:静水流深
苏大博远楼
东吴大学

苏大校内有一处小山坡,开满了二月兰,一大片的紫色,开的很美,引得很多蝴蝶和蜜蜂在这里飞来飞去,很多的学生和游客在拍照。我拍那只蝴蝶的时候,一开始离得很远生怕惊走了它,但是它不为所动。到后来,我的镜头都快要贴到它了,它还是一动不动,很配合我拍照。也许这里的蝴蝶都不怕人吧,我想。

在苏大里徜徉了很久,都忘记了时间,一直到手机没电了才惊醒。凭着记忆坐公交回到了青旅,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预定好的火车。

有点不舍得离开了,苏州,真的让我很喜欢。

但最终买了另一班高铁,总要回到生活里头啊,就用平江路上的酸奶来做最后的道别吧。

狐狸家手工酸奶


盗草人

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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