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追溯着流水,闪耀的辉光中,芦苇迎秋风瑟瑟摆动,剑客踩着枯枝向渡口缓行。枯木“啪嗒”一声断裂,声音清脆又沉重,剑客压低的蓑帽晦暗了他眼里的情绪。江水退去的浅滩上站着几只觅食的鸥鹭,偶有几只舒展开洁白的双翅,缓缓地飞向远方。剑客抬头捕捉鸥鹭的身影,天空却早已经隐匿了它们的痕迹。剑客恍惚地发现,他曾经在这个渡口留下的过往,也早已经被流水冲刷了一遍一遍,只剩下爬满沟壑裂痕的江上泊舟,被快要断掉的绳索勉强栓在渡口。剑客卸下背上的剑,坐在渡口石阶上,周围芦苇肆意摇曳,在夕阳的余晖映照下,像是新娘红盖头上垂下的流苏。流苏遮掩下,是如花儿般明艳的一张脸庞。可是他那时没有揭开那层红纱,有很多话想说却没有说出来,最终只是转身离开,没有回头看新娘垂落在喜服上的泪。他不曾后悔,这一生如同手中的剑,出了鞘,就已经不能回头。落日渐渐被黑暗吞噬,石阶散出寒意让剑客觉得有些许凉,他拿起长剑,走到渡头,脚尖轻点水面,涟漪未曾散去,人已稳立舟上。剑客砍断绳索,舟子顺流而动,两岸景色如走马观花,剑客饱经沧桑的脸上闪过几丝怅然,眼神却是如往常般坚毅。他活在这世间的三十六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江湖上漂泊,有老成谨慎时,也有年少轻狂时。十九岁的某一日听闻长安花开,便从江南烟雨蒙蒙迤逦行至北方。他心里痒痒的,想走出温软和煦的南方,去北方大口饮酒大口吃肉,想学学那些风流客,一日看遍长安花。少年剑客到了长安,身上所剩不过干粮二两,铜钱五串。在香车宝马金玉琳琅遍地的长安,这些财物基本等于没有。少年剑客并不在意,江湖儿女,四海为家。少年剑客在长安逛了一天,长安花开烂漫,森森的楼阁殿堂也柔和了棱角,树上大朵大朵的花重重叠叠,绚丽得迷花了他的眼睛,馥郁的香气染上他的衣裳,殷红的花朵衬得冷冷剑锋更加锐利。等他看花归来,已是华灯初上,月华澹澹。趁着夜色,剑客随便翻进一个没有点灯的院子,准备偷偷找个棚子遮风挡雨。抱着剑施施然落地,少年剑客打量四周,点点头,打算今晚就在这里借一个角落歇息了。他转过身,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眸子里,和遍地月光一样沉静的双眸。身后的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少年剑客借助月光看清这是一个女子后抬脚立马就想走,他尴尬地解释道:“抱歉,串错门了。”“这里是丞相府,只要我叫一声,你便是暗卫的刀下鬼。”女子淡淡地说,语气波澜不惊,似乎只是一只无关痛痒的虫子飞进来了。“你是哪路人?”少年剑客如实相告:“七七四十九式折花剑法传人。”女子挑眉:“采花贼?还练习四十九种采花的方式?”“是一种剑法,四十九是个虚数,江湖人总喜欢加上,以表现厉害程度。”少年剑客坦荡地回答了,一袭灰黑的白衣在夜色朦胧下显得人单薄挺拔,却不见慌张。女子想,这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艺高人胆大,能让他如此有恃无恐,无论怎样,这个人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女子咧开嘴:“我给你钱,你带我走。”“你是丞相之女,地位尊贵,我是江湖草莽,我带不走你。”少年剑客委婉拒绝了女子。“我骗你的,我……我只是一个明天将要被七品芝麻官拿去换钱的物品。”女子不死心,声音已经不似初时的淡然,带上了几丝犹豫和希冀,“请你带我走。”他思考了片刻:“但是如果你离开了这里,就没有锦衣华服,也没有了成群的奴仆服侍你,你的日子会很苦很苦,我不会负责你接下来的人生。”他才不想被人赖上,从此失去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知道,离开了我还能活,待在这里我活不过这个月。”女子非常坚定。剑客适应了黑暗后,发现眼前的女子布衣荆钗,背着一个小包裹,忽略她肿胀起来的左脸,还算个清秀佳人。剑客点点头,行走江湖,总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时候。他最终还是选择连夜带着大小姐离开长安,后来他才知道他落在院子里的时候,正是大小姐逃婚的时候。少年剑客日夜兼程跋山涉水来到长安,还没有看遍长安花,就匆匆离开长安,带着从未出过远门的一朵娇花。“谢谢你。”女子恬淡的脸上勾勒着盈盈的笑颜,眼里盛着期待。少年剑客觉得这朵娇花,比他看过的所有的花都好看。但是女子眼里期待的东西,有一些并不能回应,他知道他不能给承诺,江湖的腥风血雨总是容易摧毁柔软的东西。从他的剑开锋之日起,他就已经没有退路,要么杀,要么被杀,这是任何一个剑客的宿命。长安的花雨中,剑客带着女子与敲锣吹笙的迎亲队擦肩而过,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掩盖来了朱门下的龌龊,某些事情尘埃落定,不再重要。他们一路南下,到过桂子十里飘香的城镇,风吹动月影的那一晚,她买来桂花新酒替她洗去剑身的锈,也洗去几分剑上的血煞之气;爬过崇山峻岭,森林里出没的野兽使他的折花剑法更上一层楼,风吹日晒却使得花儿奄奄一息,美好的容颜一瓣瓣凋落;途径过沿海城镇,伴着祭祀的烟花与醉意,剑客拔出剑将四十九路折花剑法舞得凌厉。女子耳边簪着他送的花,杏眼中氲满一层雾气,嘴角却翘起来:“听闻武林中人从不把自己的武学完整的示与人前。”剑客看着明眸善睐的少女,不管身上散着浓烈的酒香,用剑撑地,俯身靠近他的花儿,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没关系。”一路上不曾遇见寻找女子回家的人,也许从她消失在京城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她原有的用处,成为了一个自由的人。倒是遇上了几波上门寻仇的江湖人士,看着花儿在打斗中惊惶无措的脸和厮杀后担惊受怕失眠的夜晚,剑客决定将花儿放在江南然后分别,猛兽会贪恋花的芬芳,但是离开了温室的花儿能够存活多久呢?桥头渡口,折柳送君别,别后归何期?剑客换下了一身白衣,穿上女子缝制的衣袍。女子在剑客即将迈进乌篷船上时,女子追上了他,拉住了他的手。剑客转身望向她,昨晚女子穿上红嫁衣,说想要与他结百年之好,他拒绝了。剑客希望面前的人说些什么又不希望她说些什么,他不是没有想过和她长相厮守,可终究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安稳的家。女子慌乱地松开手,改为拽住剑客的衣袖,她嘴巴开开合合几次,身体微微颤抖,似乎要说出下定决心的话。这一瞬间,剑客发现尽管花儿还在犹豫不决,但她已经不是长安高墙内任人宰割的娇软小花,她能够靠自己过得很好。女子在他目光下低下了头,用破碎的声音说了句:“保……重……”。她的手无力的从剑客袖子上滑落,剑客抓住她的手,将身上唯一值钱的玉佩放在她的手心。“如果不想等了,就把这个卖了当嫁妆吧。”、剑客坐上在船头,听着船夫不着调的渔歌渐行渐远,江上只有数座青山无言相对。“哗啦”,河中的鱼跃出水面透气,带出的水花溅在剑客脸上,拍醒了剑客。剑客躺在舟上飘荡,满天的星子沉入在水中。剑客望着头顶璀璨的星空,想着如果当初没有带她离开,事情会怎么样。往事蹉跎成烟,似水的年华里只有那张像花儿一样灿烂的脸沉淀在心灵深处,剑客想,再来一次,他的选择依旧不会变,没有“如果”。剑客拂开披在身上的寂寞,离开江南十几年,已经在江湖上创出些许名声,也许在闲暇的午后,她也会在茶楼酒肆因为他的闲谈驻足停留,也许她已经是他人妇、儿女成双。年少的时候追求剑术与自由,女子没有挽留,是不想让情谊变成哀求,她有她的骄傲,年少的喜欢就这样错过。他的心里始终留着她温柔倔强的眼神,在刀光剑影中,支撑着他没有疯魔。人们称他的心中只有剑,却未想过世人皆难逃过情字的蛊惑。很久没有回江南了,剑客打算顺便去看一下当年的小姑娘,心底存了奢念却不敢奢求她还在等他。物是人非事事休,身着白衣的翩翩少年已经远去,只剩下留有疤痕的糙脸,还能与女子遇见的话可能是相逢不相识。行舟数十日,终至江南,依旧是曾经离开的那个渡口。渡口边人声鼎沸,摊贩船工来来往往,无论发生了什么恩怨情仇,人们都更关注自己的日子胜过故事的主角,而故事总归是传说。剑客上岸,打听到要寻找之人的住所,当他站在大门前,在翻墙进去还是在角落里待着远远看一眼之间选择时,门突然打开了,一个梳着妇人髻的女子讶异地打量眼前人:“来买酒的话敲门进来就好了,打几斤酒么?”剑客摸出身上的酒葫芦,交给女子,女子便带剑客进入院落中。正值秋季,院子里的桂花树开着一簇一簇的小黄花,可爱的很,剑客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些桂花是要收集酿桂花酒的,是我这个小作坊的招牌。”女子让剑客稍等片刻,她去盛酒。回来时,女子除了拿着酒葫芦,还端着酒与杯子,她将这些搁在桂花树下的桌子上,柔和了眉眼说:“客人远道而来,先饮一两杯酒缓一缓吧。”剑客问:“为什么是桂花酒?”其实剑客是想问她成亲后过得怎么样,可是他没有立场去询问。“因为外子曾经在一个月夜喝桂花酒喝醉了偷亲了我,就想一直珍藏这份甜蜜。说起来,人喝醉了真是什么都凭着心意行事,连手中的剑都丢给别人打理,偏偏可气的是,这人酒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客人你说气不气。”女子一脸愤愤不平,说得剑客心里有些发虚。女子扶了扶鬓角垂落的青丝,笑语盈盈:“客人,有酒还要有助兴的,能让我见识一下七七四十九式折花剑法么?”剑客一愣,风吹拂过桂树,扑鼻的桂花香味让他有点飘飘然,他想他有点喝醉了。他站起来,抽出剑,挽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剑花。他对面的女子就一直微笑地看着她,笑着笑着就落下涟涟的眼泪,一滴一滴,滴在剑客的心上,炽热地融化了那一颗曾经决绝离去的心。三年后,茶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今儿个我们就来说说曾经风云一时的花间剑客的密闻,话说这折剑山庄最后一名剑客为报血海深仇,四处漂泊,救了一名被逼嫁的千金大小姐……”坐在附近桌的一个妇人撇了撇嘴,抱起流着口水傻笑的儿子:“走,儿子,这说书先生不说昨天书生和狐狸精的故事了,没劲,回去让你爹给你吹折剑公子的事去。”
剑客与花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