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鲜血竟是这般滚烫炙热。

  承月将我护在结界里，他力竭般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我听他低低地唤着我:“影玑，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说话间不停有鲜血从他口中溢出，洒在我的外袍上一片刺眼的红。

    我抱着他逐渐冰凉的身体，心脏一阵剧痛，忍不住化灵力为刃，朝自己心口猛的一刺。

    一朵如凝冰般晶莹剔透的曼陀罗花出现我的手掌上，花瓣层层叠叠展开，照着整个鲛人宫流光溢彩华美异常。

    琉璃曼陀罗花一离体，我便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在快速流失，手掌上的皮肤与肌肉也渐渐松弛状如老妪。

      结界外的灵智散人一脸震惊声音传了过来:“难怪我遍寻圣花不得，原来它竟然就是你的心脏！”

      灵智散人身为鲛人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祀，却偏偏觊觎圣花，为此对我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还一剑刺死了全力护我的承月。

    “把圣花交给我，我可以留你俩全尸！”灵智散人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贪婪。

      快没时间了，我将曼陀罗花放在承月心口中处，用我仅剩的灵力全力催动，曼陀罗花爆发出刺眼的金芒，将承月逐渐包裹起来。

    承月临死前设置的结界保护了我，也隔绝灵智散人的进攻。

    灵智散人见圣花已渐渐与承月融为一体，心知已无法挽回，状似癫狂，怒喝道:

  “你真是疯了！承月只是区区一个人族，寿命不过百年，用你千年性命换他几十载春秋，有什么值得的？”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情不情愿！

    还没等我回答，身后涌来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我欣喜地转过头去。

    只见金光中依稀立有一人，是承月！他面容恢复了血色，依旧是一幅朗眉星目的模样。

    圣花散发的澎湃灵力还在他身上流转，我眼睁睁看着他额间突然泛起一道金印，眼睁睁看着他如墨的长发一寸寸变得雪白。

      他背后一对巨大的金色羽翼也慢慢张开，这些羽毛仿佛是金线织就，异常耀眼。

      这些翅膀的尾端还有12根巨大的翎羽微微扇动着，彰显着他尊贵的身份与血统，宛若天神降临。

    承月竟是金翅族，还是其中最尊贵稀有的十二羽，一些念头从我脑中闪过，还来不及细想，结界轰然散开，我早已无抵挡之力被灵力波及摔出老远，匍匐在地,满身狼狈。

    灵智散人早已跪拜在地，他恭敬道：“恭喜少主获得圣花，重塑真身。”

    他眼中一片清明，仿佛之前的癫狂之举都是我的错觉。

    我曾听父王讲天界的往事，天界金翅族宫主有一子，姓颜名润，此人一出生便拥有金翅族中最强最稀有的十二羽，天赋异禀，灵力非凡。他天生一头及腰银发，孩童时便一战成名，战功斐然，是天界赫赫有名的“银发玉面”战神，虽其生母身份低贱无比，但宫主仍力排众议将其立为少主。

    只可惜他在百年前的一场大战中离奇陨身，金翅族宫主大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不问世事，此事曾震惊四海，叹息者不知几何。

    我望着陌生的承月喃喃道：“你，你是颜润？”

    颜润略略抬手，虚扶起灵智散人。两人前一刻还在殊死搏斗视对方为生死仇敌，此刻却都一脸释然的模样，我脑中慢慢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颜润缓缓向我走来，他唇边还带着之前受伤时溢出的血迹，恢复样貌的他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感，见我还呆呆地望着他，他屈尊降贵蹲下来，盯着我心脏处的空洞道低声道：“谢影玑，你还是这般没心没肺！”

    从他微红的瞳孔里我看到自己鸡皮鹤发、垂垂老去的模样。

    我听到自己苦涩至极的声音：“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颜润沉默了。

    纵使愚钝如我，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一场戏，一场针对琉璃曼陀罗的戏。

    100年前天界战神颜润因意外被削去仙骨，假死脱身进入下界鲛人宫，化名承月。

      他遇到了我，身为一介孤女却身怀一族至宝，为了获得圣花重塑仙骨，他选择与灵智散人一同合作。

    一个用柔情蜜意春风细雨的感化我，一个用雷霆手段威逼利诱的恫吓我。

    而我最终心甘情愿入了局。

    凡界的曼陀罗花，大多只是引人进入幻境不可自拔，但鲛人族的无上至宝圣花——琉璃曼陀罗花，传说中因沾有天界神女的血泪，有活死人，肉白骨甚至有重塑一次仙骨的功效。

    从我记事起，父王与母后总是悄悄告诫我，万万不可随意付出真心，因为它是“本族至宝”，后来父王与母后先后离世，世间便只有我一人知道，我的心便是这世间唯一一朵琉璃曼陀罗花。

    灵智散人上前对着我感慨道：“想来是你已死过一次，你父王便用这圣花充作你的心脏让你活了下来。”

    “若是要圣花‘活死人’的攻效，一命抵一命倒也罢了，不过此花一旦重塑仙骨，便仙力耗尽再无用处了。”他望向颜润，语气一转道，

    “少主，谢影玑自绝心脉，如今生机断绝，命不久矣，与其看着她受罪，不如给她个痛快吧！”

    说罢手中利剑寒光一闪，直扑我的面门。

    颜润略一皱眉，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灵智散人的剑便“铮”的一声飞了出去。

    他垂下眸子低低道:“我来。”

    我的胸膛前有一柄湛蓝的冰剑逐渐凝聚成形，散发着冰凉蚀骨的剑意。

  这就是颜润威震四海的本命佩剑——澄月。我曾听闻澄月剑意一旦入体，挫骨碎灵，万物难解，不死不休。

  承月救我，澄月却是来杀我的。

  顿时我的眼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涩之感。

  只能闭目粗哑着嗓子道:“能不能看在我们也曾相守扶持十几年的情谊上，留我在此处静静死去，你还能省点灵力……”

  “你闭嘴！”颜润勃然大怒，随着他的怒喝声，我觉得心口处像被刺进一块千年寒冰。

  我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来。

  果然是澄月，颜润他居然让我死都不得清净安宁！

  看来我说的“十几年的情谊”已经深深激怒了他，他是高高在上的天界战神福寿绵长，我只是下界道行浅薄的鲛人命不久矣。我们之间短暂的相守，在他长久的人生中是种莫大的屈辱。

  我听到灵智散人诧异的声音:“少主，你……”

  颜润左手揽住我的肩头，右手抓住澄月微微用力，我体内的寒冰更深入了几分，灵魂都在发出阵阵颤栗。

  我觉得眼睛酸涩刺痛，面前颜润的表情也逐渐模糊起来。

    直面死亡难免有些怅然若失，我倚在颜润的肩头，口中满是腥甜的铁锈味，含糊问道:“承月，海的女儿这个故事你还没有给我讲完，结局是什么样子?”

  颜润冷冷道:“王子与公主自然是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而那条可怜的人鱼最终化为了阳光下的泡沫，王子根本不记得她……

    谢影玑，我早就告诉你过，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妄图什么都可以，独独不要相信爱情！”

  他是在说，我与他之间也是一场欺骗吗?

  父王与母后告诫我的声音犹在耳边，他们说，鲛人族泣泪成珠，价值连城，所以每个鲛人都心如铁石从不轻易落泪，

    可我此刻却双目刺痛，眼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泪一落地便“叮”的一声化为实质，变成一颗血红的珍珠，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浑身的力气与记忆仿佛在这一刻也抽离了出来。

  颜润明显松了口气，他捏起这顆血红的珍珠摁进我的眉间印堂处，莹光闪烁间，他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而我的身体前一刻还如坠冰窟，这一秒便犹如五脏俱焚，痛苦不堪。腿上如遭千刀万剐之刑，肌肤寸寸皲裂。

  我看见颜润嘴里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可惜我意识逐渐模糊，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