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地铁40分钟,这是我懒得去上海市区的理由,偶尔也会周末鼓起勇气出门或者突然和朋友约个饭,从静安寺出地铁时依旧打开导航才能走得放心。
走到奉贤路和南汇路路口转悠了一下,想不起曾经是否来过这,左边是四层的老旧建筑,一二楼商铺三四楼也许是住宅;右边像是一座大商场,进进出出全是人。
我看到是4号门,走上前询问一位身着黑色风衣的保安3号门怎么走,他没说话,指了指身后,我绕着墙,经过一家不认识名字的咖啡店,看到前边有一片围起来的草坪,几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年轻人在草坪里靠着围栏摆了椅子,他们坐着给过往停留的人发宣传单。我好奇为什么不摆张桌子,还踩在草坪里,那草坪围起来有什么用。也许他们是什么活动志愿者,我没留意。
继续往前走,来到3号门,进出的人身着西服应该是上班的。我踏上宽敞的大厅,一位更年轻一些的保安在前厅踱步,他带了一顶类似军帽的高沿帽子,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忙着找电梯。
走进里面,果然,这里像许多高层大厦一样,有很多部电梯,而且分别只到特定的楼层,这总使我疑惑,让我想起以前在上海某个商会实习的时候,有的电梯只停奇数层,有的只停偶数层,也有的直达楼顶。我看到一个电梯上的数字好像是:5,7,8,12。有我想要去的,门没关,我便匆匆进去了。
一起进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看了我一眼,回头按了一下12,我接着按了一下8。我注意到他戴着工牌,上面有他的名字:William Wang。也许是个工资不低的中层,消瘦,但是他没有穿西装,一件米色的POLO衫配牛仔裤,脚蹬一双黑色运动鞋。他转过身的时候我发现他有点秃,也许是年纪到了,也许是工作。
电梯上方8亮起,我小步走出去,左右看了看找地方,听到身后那男人对我缓缓说,左边。我立即说了声谢谢,但是没有回身,我听到电梯关门了。我看到左边走廊拐角立着一块牌子,写着美国使馆签证等字,应该是这里,走进拐弯处,有一位工作人员迎面过来,问我有没有领牌子。
什么牌子,我问。我不记得我在楼下看到任何登记的地方。你要到一楼填表,把东西寄存了再来,他说。然后他看了看我的左手,探过头来问,你这是电子表么。我拉了一下袖子,说是的。他说这也要寄存。我谢过这位工作人员,转身回到电梯口,想起他说话的时候非常自然,不假思索。这样的话也许他每天要说很多遍,当然,来这的人应该很多。
我乘电梯回到一楼,这时一楼大厅没有一个人,我有点不解,突然想到外面草坪上的一群人,也许是在那里登记。我走下来,原来他们不是在发放传单。我走到队伍后面,靠着草坪栏杆,里面一位女生站起来,扶了一下眼镜,我在她红色背心上看到某某志愿者的字样,她递给我一张表和一个塑料板。
那是一块很旧的塑料,确切说是一张塑封的A4彩打纸,上面有三个图,分别是护照文件,手机电子设备,食物饮料,后面两个图上覆盖个斜杆禁止图标,旁边有中英文说明,意思是准备好护照,禁止任何电子产品和食物。我把纸翻过来,两边是一样的内容。志愿者对我说,填表,然后到那边寄存东西。
我说谢谢然后借了笔开始填表,表格内容就是名字和护照信息,我注意到前面排队的女士拿着一个塑料文件袋,里面是护照和一叠各种申请文件。除了护照还需要什么文件么,我问。志愿者看了我一眼,说,只留护照。我谢过后准备走,她拦住我,拿起那张塑料说明,说,这个还给我。我注意到那片塑料已经发黄,边缘卷起而且开裂了。抱歉,我说,在哪寄存?马路对面,她头也不回,转身和前面几位排队的人说话去了。
我望向马路对面,期待也许有个签证登记的店面什么的,但只看到一家餐馆和一个杂货店。我向前走了几步,往右边瞧了瞧,看到有一个蓝色的牌子,是一家小店的门面,写着:签证寄存打印。这个小店看起来像是个临时快递寄放点,就是那种小超市腾出地来放小区过多快递的那种,门口站了不少人。
我等了下红灯,瞥见身边有一位年轻女孩,白色毛皮上衣,银色的裤子,大长腿踩一双靴子,上面全是亮片,晃眼。我没仔细看,但是这妹子顶一头齐刘海,脸挺白,应该挺好看。
穿过马路来到寄存处,前面有几个人来拿东西。我问多少钱。那个站在店前招呼的阿姨把一个大包从储物柜里取出,递给刚刚那位白色衣服的女孩,朝我拍了拍粉色的袖套,问我,就一个包么,手机和钱包都放进去,30块。
我付过钱,把兜里除了护照所有东西塞进背包。她接过包,放到桌子底下,说你的东西在这,然后递给我一个带橡皮筋的蓝牌子。虽然心理有点不踏实,但是我想既然店在这,而且这么多人,应该没啥问题。我谢过之后走回3号门,路上看到草坪边的队伍已经排到马路拐角了,虽然已经下午,但还好我来的算早。
进门又看见那个保安,他站在电梯旁,电梯门开着,我朝他点了一下头,进了电梯,上8楼,左转。刚才的那个工作人员不在,我往前走,是另一位工作人员,一个戴眼镜的女生,问我护照带了吗。我点点头,她抬手示意我朝里走。
我经过一个房间,门口牌子写着:签证等候室。里面很宽敞,但都是叠在一起的金属椅子,一些排队用的护栏,两个工人模样的小伙子坐在一旁玩手机。应该不是这里,我继续往前走,排在几个人后面。往前移动,右边是一列大长桌子,坐着好几个工作人员,前面三位身着西装的女士在翻阅文件,桌子那头两位男士穿着白衬衫,正低头小声交谈。桌子前端的女士对照着一个名单,给每一位的护照封底贴上一个条形码。也不是这里,我跟着排队的人往前走,另一位工作人员手拿对讲机看着人群,她走上前,朝四周喊,往里面走。
里面大厅一转弯,是排队的入口。有一个安检小门,但是没人检查,几个人绕过门接上队伍,我跟在后面,往前挪动有一个大门,开了一半,从里到外是排队安检的人,这里也有一个安检门,右边还有一个扫描的机器,队伍旁边等候的工作人员让大家脱掉外套,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放进一个长方形小盆里,再放到传送带上,和机场安检一样的阵势。我忘记把屁股口袋的电子烟也寄存了,我掏出来放进盆里,那个工作人员是个长发小姑娘,问我这是什么。我说是电子烟,她看了下,指了指身后桌上的几个盆说,你要不拿去寄存吧。我看到几个盆子里满满地都是各种香烟和打火机,我看到几包红色的,是中华,应该都是其他人安检前留下的。
桌子另一边坐着两个男人,也是工作人员。我准备把电子烟放进盆子里,他们说,去楼下寄存吧。要不我放这之后来拿,他们摆摆手说,你必须寄存,不然就没收了。那好吧,我说,把电子烟放了进去,虽然是一次性电子烟,但是我还没抽几口。去寄存吧,刚刚那个小姑娘说,很快的。几个工作人员看着我,为了尽快脱离这种尴尬的场面,我只能说,不了,我没有时间。其中一个男人好奇地伸手拿起我的电子烟,我想赶快过安检,便转身排队去了。
我看见前面一个工作人员拎着一根白线问正在安检的一位女士,这是什么。回答说,数据线。你要么拿去寄存,要么就销毁掉,他说,声音浑厚。怎么销毁,那女人问。就丢掉,他说。等了一会儿轮到我,安检门没有响,那位拿数据线的工作人员走开了,他身后另一位戴眼镜的大叔挥手让我继续走。
走过安检这边是一个更大的厅,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格子地砖,左边一个办公室门关着,前方两边是蓝色的窗口,墙上贴了一些中英文海报,整个空间像是火车站。大厅的几个柱子上端按有显示屏,播放的是使馆的logo,房间角落天花板上挂着好几个摄像头,冲着排队的人群,几个工作人员在队伍旁走来走去。我才发现队伍不是完整的一条,而是弯弯曲曲几列,终点是不同的窗口。我注意到右边墙上贴着一张打印纸,意思大概是先取指纹。两位工作人员走过来礼貌地张罗大家排队,两人并排一个队伍,刚来的人要去右边。
我注意到右边最里边一个窗口,一位老人正用标准的中式英语和里面的签证官说着话,我的儿子在美国读书,马上毕业了,我们全家要到美国去,我的儿子在美国工作,他很努力。我透过厚厚的玻璃看到那位签证官是个白人,穿着蓝色的工作服,一边听老人说话一边点头微笑。老人穿着墨绿色的外套,说话声音挺大,后边排队的人看着,也在微笑。
我先要排的队伍在这些人的右边,面对右边的一个窗口,我前面只有一个人,窗口后面也是个白人,但是个光头,在电脑前说英语,教里面一个中国女生如何操作,应该是一个新来的工作人员。他招呼我前面排队的女士走上前,说,把护照举起来,扫描了条码后,让她将手指放在窗台一个闪着绿光的指纹采集器上,四根指头,先左手,后右手,最后是两手大拇指一起。轮到我时,那位光头说,你好,把护照转一下。我调整了一下护照举起的角度给他扫描,然后照说明录了指纹。
完事后我走向另一边的队伍,虽然面签的窗口有三个但人很多,每个人五到十分钟,我估计至少一个小时才能排到我。我后面是俩夫妻,正聊着旅游要去的地方,我转头发现往前数两个是前不久楼下寄存处的那个漂亮妹子,镶满亮片的长靴走起来嗒嗒嗒。
每五分钟往前走一步很痛苦,我只好四周看看来缓解排队的无聊。另一条队伍最前面有一个男子在窗口前支支吾吾说英语,面谈官明显失去了耐心,用汉语说,你还是说中文吧。我这条队伍在前面是几位妙龄女子,和那个踩着亮片的美女聊着什么。
我突然感到有些紧张,因为我忘记了出差的工作地址,我记得之前同事发的邮件里有,应该是加州的某个地方,我仰起头仔细回忆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很担心如果签证官发现我说的地方和申请的地方不一样怎么办。可现在也于事无补,我身上只有一本护照,之前打印的材料都在寄存处。也许我能说一个大概地方,然后诚实地说我忘了?
正当我在脑海里排练一会儿如何用英文解释的时候,我前面的窗口关闭了,所有人急忙挪到旁边7号窗口排队。我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三四个人插在了我前面。我排队一直很有耐心,只是因为记不起地址有些懊恼。
我站着东张西望无所事事的时候,一位工作人员走过来说,你们到那边22号,然后拉开手边的排队引导线,在前面的几个人没动,应该是马上到了,中间的两个人犹豫了一下,应该是在估计到那边重新排队的时间,我是最后一个,不假思索就跟着前面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过去。
我抬头看到22窗口上有个牌子,写着特殊签证窗口,也许是这边原来的业务做完了,开始接待一般的签证申请。没等多久就轮到我了,窗口后面是一位黑人女士,她对我笑了下用英语说,你好,出示下护照。我把护照从双层玻璃下的一个小口递过去,她拿起护照,扫描了一下,在手边的电脑上忙碌了起来。
你去美国干什么,她抬起头问我。出差,我说。去哪出差?去加利福尼亚的一个测试机构,做公司产品的测试,具体哪里我不记得了,我主动说。她看了看我,没问具体地址,还好。这位黑人女士看起来三十岁,顶着一头长卷发,又看了看屏幕,接着问,你公司是做什么的。好像所有美国黑人女性都是自然卷。我说了公司的名字,说做穿戴医疗设备,这次去测试手持机。恩,不错,她说,翻了下桌上的几张文件,继续看屏幕。你要去多久?大概三天。你是什么职位?产品和市场专员。
她停下手上的事情,打量着我说,简单说一下你的工作内容。我犹豫了一下,也许是刚才我说医疗器械的时候有些紧张,用英语说得有些结巴。我继续说主要是写说明书,联系欧洲销售,反馈问题,设计产品等等。我没有说很具体,等着她继续往下问。但是她突然失去了兴趣,低下头,在几张纸上敲了几个章,说,好你通过了,然后递给我一张绿条子。
我说谢谢,虽然我没反应过来,但是本能地转身离开。我看到旁边窗口的人也刚刚结束,手上拿着红条子,是之前那个漂亮女孩。
看来比我想的简单多了,我想,但是记起我没问怎么取护照。我回头看去,22号窗口里面换了个人,原来那个黑人女士不见了,面谈官换成了一个白人。应该是按照之前网上申请的,护照寄到公司吧。我继续习惯性往回走,一位工作人员引导我走向一扇门,在进来的那个入口右边,我进来排队的时候没注意有这个门。
我谢过后走了出去,正打算看一下手中的条子,看到门口有个保安,是楼下那个戴帽子的男人,手上拿着对讲机。我想转身离开,但是他走上前问,通过了吗。对,我说,把手上的条子给他看。他瞟了一眼,又说,我刚才看到你从商务楼那边过来,语气有点威胁的意思。我不明白,但我笑了笑说,也许是我走错了吧。
我转身离开,出口这边好像是个商场,我没看到上来的电梯,便乘自动扶梯下楼,途中看到一些人,的确像是来逛商场的,不像是签证的人。也许因为我还在回忆刚才面谈的细节,我只转了三四层就到了一楼大厅的另一边,不是我上来的那个3号门。
面签结束我只想早点回公司,径直朝前走,台阶下面有一个女人望向我这,她旁边还有个男的扶着自行车,不经意地看着两边马路,我走上前才注意到他们,也许是在等人,他们两个都穿着蓝色和灰色相间的冲锋衣。
那个中年女人突然对我说,通过啦?我低头看了下手中的条子,说是啊。恭喜啊,她说。我有点疑惑,我不认识她。谢谢,我说,然后我从右侧走下台阶,想拿出手机导航,才想起东西都还在寄存的地方。
我取下左手腕的那个橡皮筋,将串着的蓝色小圆片翻过来,上面的数字是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