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山之去八千里,有垣祁之山,其阳无草木,多沙石,而有异兽存焉。其山之尾,多桃林,多怪木,流萤繁绕,四时不枯。山中有谷,祈水出焉,东流注于海,有先民居之,皆以不律为尊,拜于凤凰之台。
——《地理志·东南山经》
垣祁山麓,又至暮时。近处雾霭,远处云霞。
冬期方过,春日渐暖,桃花早已开得艳丽,惟林间所留几处残枝,犹有些许寒意。
忽而春风起,吹落山头旧雪,离离簌簌,纷扬漫天。倏忽之间,而见万物头白。
轻雪之中,有二人前后相随,踽踽而行。不知其从何处来,亦不知往何处而去。四野静寂,悄无声息,惟流萤连绵,高悬于空,若星汉长流,照其前途归路。
若此桃林溪风,流萤轻雪,藏得再深,也总会生出些故事。而今日故事,便从这二人说起。
山麓之中,雾气甚重,日光稀薄,多生毒虫蚁豸,而稷谷难存,故久无人居。日有少年,忽至于此,筑竹室一间,自言其曰匪石。其后不久,又见室中多出一人,年方垂髫,悠然戏于花草之间,而闻少年唤其名作匪席。
山中日短,花开复谢,二人居此,不觉经年。
匪席少时色不甚美,及其长成,楚楚谡谡,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风月入眼,眸光一转,烟雨皆来。
其性喜动,犹擅拟百禽之音,编而为调,日则歌于屋前。歌之不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飘摇而起,似飞鸿踏雪,卷青天一角,惹桃花入眼,而难辨东西。
匪石久居于室中,提笔绘书,几不出户,似有所避。惟匪席舞时,方倚门而立,含笑相望。未待多时,山谷之中,雾霭又起,而渐隐二人踪迹。
垣祁之背,多生荒木。匪席日游于山,偶失其途,误入其中,方行数步,忽见一墓,兀自立于草间。墓前有碑,形质古朴,恐已有不少年月,而碑上片尘未染,犹可见旧刻铭文。匪席甚奇,近而察之,见其文甚短,既无亡人名讳,亦无葬者留注。遍而观之,不过一句“曾是惊鸿,来了又去”,只此而已。而更有异者,其侧犹有一墓,墓隧短浅,犹曝于野,而见墓门半掩,竟似有人居。
“姑娘可是走失了?”
匪席抬起头来,见一男子双目紧阖,披蓑提酒,自山间缓步而来,行歌过处,渐渐走出漫山的桃花。
“匪席误打误撞,惊扰到前辈了。”
“无妨,我这也许久未曾有旧友前来。”
“前辈你的眼睛?”
“我非常人,无须睁眼便可视物。”男子脱下蓑衣,弃于墓前,“若急着回去,便随我来吧。”
“前辈竟知我住处?”
“这垣祁山中,怕是还未有我不知之事。”
山路崎岖,杂草丛生,男子提壶前行,匪席紧跟于后。瞧着行不甚疾,纵匪席自幼便常行于山中,亦须提尽全力,方才追赶的及。
“于此往前,便是你住所处那片桃林了。”
“多谢前辈,不然我还不知得到何时才能出来。”
“举手之劳而已。”
“前辈若是有空,便来我处坐坐,在这山中生活多年,匪石哥哥见到前辈,想来也会很开心的。”
“这偌大空山,只汝等二人,不会觉得过于寂寥吗?”
“这里有花,有雪,有云间夕照,有溪流风岚,还有匪石哥哥怕我闷得,从深山之中引来的这片片流萤,哪里还会感到寂寞。”
“看来匪石那小子确是待你很好。”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若是都能与匪石哥哥同去才好。”
“...既是如此,那便多去陪陪那小子吧。”
“前辈可也识得匪石哥哥?这一路下来,匪席总觉得他与前辈,身姿眉目之间,似有几分相似呢。”
“......并不相识。”
“对了,走了这么久,我还未知前辈名讳。”
“你我相遇,不过萍水,若是有缘再见,自会告知姑娘名姓。”
“哥哥怕已等得急了,匪席这便先回去了,日后再来拜会前辈。”
“去吧。”
匪席行得片刻,恍有所感,忽而转过头来,却见那男子犹立于远处,久尚未去。
山中无甲子,长梦不知年。如此一觉,又睡过了不知多少岁月。
后有一日,风云突变。匪席之眸忽不可视物,却可睹匪石双目所见。而匪石亦不得听,却可闻匪席耳中之声。而二人竟不以为意,仿若本应如此,而其情日笃,再不可分。
红尘辗转,无事而安。在一起呆的久了,便当真以为可以相伴一生。
之后不觉,又已经年,而有一日,匪石忽失其踪。匪席遍寻不着,高呼其名,踉跄而行,不觉出了谷地雾中。而有一男子,披蓑提酒,早已在此相候。
“你欲前往何处?”
“匪石哥哥不见了,我要去寻他。”
“可你双目早已不能视物,如何寻他?”
“我可以看见他眼前的事物。”
“那又如何?”
“总会有人知晓那是何处的。”
“你孤身一人,这十数载从未出过山,又如何在这尘世之中安身?”
“总会有办法的。”
“当真不放弃?”
“决不放弃。”
“罢了,那我便陪你走这一遭吧。”
出了垣祁,一路东行,男子携得匪席,日夜奔袭于道中。而匪席每道眼前所见之景,男子竟皆可识之。然匪石所行甚急,未尝于一处久留,故仍未有逢时。徒行数日,时至云梦泽,忽有大雨倾城,道中车马拥阻,困顿皆不得行。匪席心甚焦虑,扶杖而立,迎风低语,喃喃而有呜咽之声。
“匪石哥哥,你究竟在做什么啊...”
匪席说罢,眼前之景陡然一变,霎时江天辽阔,孤帆高悬,一只手正拿起石块,急速在船侧崖壁之上刻起字来。
“江上孤帆连夜起,送别旧日微云。今是人间飘摇客,此身入逆旅,无奈成远行。”
“匪石哥哥,我知你能听见我的声音,我已快赶上你了,你可千万不要离开啊。”
方才那只手,握紧石块沉默良久,终是一笔一划,复又刻字于匪石眼前的石上。
“客要舟行,舟不得不行。”
“匪石哥哥,你有什么话,同匪席说明白啊...”
“他或真有苦衷,莫要逼他。”
“你可曾发现,他凡经一处,必将那处地名让你得见。”男子从衣内取出一张地图,将此处亦是标入图中,“此举或有深意,我们静且观之。”
“嗯,我不会放弃的,我要寻到匪石哥哥当面问清楚,不过这一路怕是都要麻烦前辈了。”
“莫要这般称呼了,我叫祚庥,以后唤我名字便好。”
东行日久,不见故人。
“前方不远,便是归墟了。”
“那便是三日之前,匪石哥哥去往之处了。”
“那也曾是我长居之所...”
九州子木,落叶萧萧。
水边白鸟,忽而展翅入云,掀起一片芦花雪落,只远闻一声清啼,便再无踪迹。
祚庥轻拾起一片枯叶。
“老朋友,好久不见。”
“祚庥,你在与何人说话呢?”
“偶遇故人罢了。”
隔岸不远处,漫天霞光忽而铺满海面,而后半空之中传来隐约的歌声。
“祚庥,海上好像有人。”
“如你一心追寻匪石一般,世间之人总会有些执着之事。”祚庥望向不远处海面之上那绵延的石墙,不禁轻声叹息起来,“她竟还在这里,我们前去看看吧。”
夕阳西下,叹咏之墙上忽而映出七彩的光芒。而有一人形虚影,轻浮于空,缓缓伸出手来,轻抚过刻满诗歌的墙面,口中犹是哼唱着空灵的古语。
“渊予...是你吗...你回来了吗?”那道虚影听闻步履之声,忽而转身,见是匪席二人,遂作揖行礼,却难掩眉眼间失落之情。
“原来又是过路之人...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姑娘所候之人,怕早已面目全非,不能归来了。”
“前几日好像也曾有人,与我说过同样的话...”女子沉默片刻,细细凝视着祚庥,“说起来,你与那人,同我的渊予还真有些相像呢...”
“怕是姑娘太过思念了。”
“或许吧...这样也好,至少记得的都还是彼此最美好的样子。”
“姑娘是打算就此一直等候下去吗?”
“族人都已归去,我已无牵挂。我哪里都不去,就留在这里,唱歌给他听...”
夕阳渐矮,歌失其声,空中之影形迹黯淡。惟层层浪涛,犹是轻拍岸边,紧一阵,又缓一阵。
“渊予他...当真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嗯。”
“你啊...真的好像他...”
虚影中的女子忽而转过身来,看着祚庥身畔之人。
“我的魂灵好像快要散了,能否让我附在你的身上,再抱他一下...”
天云初霁,风波渐静,夕阳西下,霞光万里。
祚庥不禁摇了摇头,怀中却忽而生出一阵女子的温暖,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竟让他产生些许的留恋。恍惚之中,却听到怀中女子喃喃低语。
“聚散何由,不过一生霜雪。”
“天涯海角...同归同去...渊予,我终于等来了你...”
女子轻轻伸出手来,方欲触碰眼前的男子。海上朔风忽起,祚庥怀中蓦地一冷,他连忙伸出手去,接住渐渐下滑之人,而半空中那道虚影,终是碎作片片冰晶,四散落入海中。四野静寂,天地皆喑,惟海间那一缕挽歌,空灵浩渺,不知犹会唱到何年何夕。
“既已身死,本当魂归天地,竟能留得这般执念,这个尘世果真未曾让我失望。”
“祚庥?”
“没什么,我们继续赶路吧。”
“嗯...”
“那祚庥你呢?”
“什么?”
“你这一生,没有割舍不下之事吗?”
“我啊,所求不过一钟情的长眠之所罢了。”
“那你可寻到了吗?”
“桃林溪风,流萤轻雪,若是再有些雾霭云霞,便已足够了。”
“那好像就是我故乡的样子呢,等寻着匪石哥哥,我们便回去吧,已经离开的有些久了...”
“人言归墟是天涯,望尽天涯不见家...”星辰稀薄,月垂中天,东海岸边,不知何处飘来隐约的歌声。
“祚庥,你的故乡又是什么模样呢?”
“我的故乡吗,那是一个叫作浮槎之国的地方。”
“浮槎,那是什么?”
“长夜漫漫,确是无聊,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其实这尘世中人,生来都拥有着一样叫作浮槎的物事。你瞧这些个世人,除却高矮胖瘦,眉眼口鼻,其实并无甚差别,而若你跳出此界,再相回顾,便会见得其实每人各具形态。这浮槎,便是那隐藏之物。若有朝一日,你能察觉此物,便可前往神人之境了。”
“而这浮槎,亦是众神最喜之食。尘世中人,大都无法飞升,皆因其相生浮槎,已被神人食尽,简而言之,这绝大部分世人,不过食物残渣罢了。”
“而我等浮槎国人,本属神人之列,不过我等为纠所犯之过,皆自来世归返,而自隐浮槎,安伏于世中。”
“世事延展,皆有定数,浮槎国人所需做的,不过衡天行之常,护历史之轨,静候终局而已。”
“故事的终了,我等将要面对的,不过都是未来的自己。而我等所要做的,便是与他们共归湮灭。”
“这归墟,便是那最后的场景。”
“而我祚庥,若依尔等叫法,或可称作创世之人。”
“......”匪席虽目不可视,却犹不自觉的瞪大双目,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故事讲完了。你听完便罢,无须多问。”
“那...”
“你不在这里。”
“那匪石哥哥呢。”
祚庥伸出手来,指向远方模糊的天际。
“他在那里。”
“所以他...”
“你们怕是再不得相见了。”
匪席忽而沉默了,祚庥呆得片刻,终是叹了口气,悄然离去。
夜色已深,风声忽起,渐渐隐去匪席呜咽的声音。
山外风雪,总似来得更早一些。
夜色已深,村中早已无人声,惟客栈之中犹有青灯一盏,忽明忽灭,映照人间。
“我曾画过一女子,眉眼袖沿以及长发外都是白色,放在绢帛里像仙子一般。看着她,我竟忘了自己是谁。”
匪石写到这里,耳畔只听到低低的声响,不知是呜咽,还是风声。
“或许便是风声吧,”匪石摇了摇头,抬头仰望起雪后夜空那漫天的星辰,“愿你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夜已深重,寒风渐渐吹满归墟,匪席在礁石间呆坐许久,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忽而直起身来,张开双臂,一步步踏入冰澈的海中,迎面拥向浩渺的夜空。
“你一定也在和我望着同样的一片夜空吧。”
“人间的月色确实好美。”
“我面前的月色一定同我此时看到的一样美吧。”
“映在那样的歌声里,还更温柔些。”
“明天一定又是一个不错的天气。”
“好像又到了适合出行的时节。”
“可你又到了哪里。”
“可我会去往哪里。”
“那个关于故乡的梦呢。”
“有的梦藏得太深太久,便再也记不起了。”
“我还记得你说过会久伴于我。”
“长久陪伴么。”
“长久是有多久。”
“葬在身边够不够。”
路越寻越远,话越说越少,心事却越藏越多。
不觉竟已走到了云州,而后一日,二人相伴,依匪石踪迹,入得一深谷之中。
云州日头尚好,此处已近黄昏。夕阳没地,明月初升,山中愈显空寂,惟风似烟萝,飘渺无痕,轻声撩动人心。
“谷中之人我甚不喜,就送你于此了,匪石之事你自行打听便好。”
祚庥转身离开,留下匪席站在那里,听闻着四下飞虫起舞之声,低头便嗅到了不名之花的香气。
“姑娘可是寻人?”
“正是。”
“何以寻至此地?”
“他听不见声音,不过可以通过我的耳朵听到声音,而我也可借他的眼睛见到他面前的事物,同行的前辈告诉我,方才他就在这里。”
“那姑娘现在可能看到什么事物?”
“那是一处发光之地,处处都开满了紫色的花,巨大的树木正在快速的生长,树木的四周飞满了大大小小的流萤。”
“唉,”耳畔男子轻叹一声,转过身去,转瞬之间,声音已变得甚是遥远,“姑娘身不出这山中,又怎可窥得全景。”
夜色已深,道不能行,二人只得借宿于云州城中。
“那人最后那话,究竟是何意思呢...”
祚庥未曾答话,轻声展开一卷图册。
“祚庥,这是什么?”
“万里山河图。”
“这也出自前辈之手?”
“正是。”
匪席轻轻抚上缣帛,指尖却忽而一顿。
“为何其中还有如此多空缺之处。”
“阙陵本就是本未完之书。”
“若在填上此处,好像已有些眉目了。”
“祚庥,今日我们前往之处叫作什么?”
“流萤谷。”
“流萤...什么!”匪席一愣,蓦地握紧画卷,神色顿时激动起来,“而今时节,整个中州是否唯有此地尚有流萤?”
“正是。”
“那里是否遍地都开着紫色的花,处处生长着巨大的树木?”
“正是。”
“...我为何不曾想到,只想着匪石哥哥他早已不能听到声音,又怎会与人对话。他确实听不见身边的声音,可他当时却是站在我面前啊...”
“我也未曾料到。”
“他都站在我面前了,为何却不与我相认,”匪席忽而起身,摸索着欲推门而出,仓忙之中,却弄翻了几处桌椅,“我一定要找到他问清楚。”
“他早已走远了。”祚庥连忙伸手拉住眼前踉跄的女子,“莫要伤着,我想我已知晓他最后与你说的那话的含义。”
“恩?”匪席被硬拽回到桌前,又过得半晌,终于平静下来。
“你来看看这些地名。”祚庥轻执匪席之手,将图中所标之处一一抚过,“若是将这些地名接连起来,便是...”
“...人间有难?”
“正是。”
“......这是何意?”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夜深露重,匪席终是禁不住困意,伏桌睡去。祚庥静坐于侧,见微弱烛光之下,女子犹是双眉紧蹙,时而喃喃低语。
“匪石哥哥,你不要走...”
“匪石哥哥,你所要传达给世人的...我定会替你传达出去的...你放心好了...”
“祚庥,你可知什么改命之法...我不要匪石哥哥离开...无论将来如何...我要与他共同面对。”
祚庥轻抚其发,莫然叹息。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而后匪席独行之时愈多,而祚庥亦不阻拦,每坐于馆内,轻酌慢饮,候其归来。
时过不久,江湖之中忽而出现一唤作“星甸”的组织,其不收常人,专纳亡命之徒,而其中之人行事甚为隐秘,初被发觉之时,其势已甚为壮大。而人世之难,亦随其口,暗传于各族之间。
再到后来,忽有一日,匪席双眼之中,再也不见任何物事,而任凭如何相唤,亦不得匪石回应。
“祚庥,你和我说过他会一直活到最后的啊,为何我已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我不信你,我也不信命了,我要改变故事,我要让他回来。”
青梅熟了,一场秋雨一场凉。我很久没再见过匪席,她走之前告诉我了一个故事,她说故事里的垣祁,又到了薄雾的天气,流萤漫天,桃花开得正旺。她说雨声敲打在窗檐上,会发出铃音与空竹的回响。她还说故事里的女子,站在漫天轻雪之中悄然回过头去,便能看见有一个人,陪着她一起走到了白发苍苍......即使前方只有一线萤火般微弱的光芒,纵使手脚溃烂,哪怕遍体鳞伤,她也还是忍不住想要亲眼看看,故事里那个美好的地方。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我想她再也不会来了,因为这里已没有她要等的人。
恍惚之中,我竟又回想起千百年前的旧事。
那段故事很长,可又有谁的故事,能一语道尽。
那日我闲来无事,便开始写起阙陵的故事。而等到故事大体定型之时,我年岁已经很大了,而我最初进入这里,只不过是为了更为长久的生命。而后的日子过的甚是无聊,我便写了个女子进来陪我。我与她共用了耳朵和眼睛,以为两人这样相互依存,便可以永不分离。
人间之乱的故事早已写定,我终是不忍伤害他人,便将自己化作一个名叫匪石的男子,作了这故事的引子,而她,我唤作了匪席。
故事的再后来,我看见她为了寻我,做出了许多大逆不道之事,我才明白,其实我还是伤害了太多的人。而后我便花了数十年的光阴,去寻找她的脚步。可匪石消失已久,她再也认不出我。
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她正躺在垣祁的山间,身畔的草木早已被鲜血染得透红。我看见她的眼神渐渐迷离,而口中仍在喃喃低语,不知是说与桃花还是风听。
“匪石哥哥不见后的每一个夜晚,当我听着亘古的风,远行的流水,眼前却永远是一片黑暗的时候,我都难以抑制的想起他,然后做出了许多妄图改变天命的事...直到现在,我仍不后悔所做的一切,只不过这么久都是一个人,实在是太累了...”
“匪石...哥哥...是你吗...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我好像...都快不行了...”
“匪石哥哥,你......你的......仇已经报了......我马上也要去那边了......”
“答应我...若有一日...你回到这里...能遇见从前的我...请一定带她回来...”
她曾经问我,千年以来孤独一人可会寂寞。我那时还不了解寂寞的意思,可后来,我独自看杳杳星汉只觉空旷无趣时,才终于明了。持山作寿,用劫为年,于我而言,不过都是笑话。念着我的,顾及我的,皆离我而去,我才是这世上的前尘。这般诸多过往,思之终是不舍,于是我决定回去找她。
而后的一天,我带着她又回来了这里。我在山间造了两个墓,便在这里住下陪她,也算是完成了曾经的约定。不觉又过去了许多年,我遇见了那个迷路的孩子,不过一眼,我便知道她就是匪席。我凭着记忆带她回去,终是又看到了那片桃林,和林中曾经的自己。
故事的最后,我又回到了那个叫作垣祁的地方。
“曾经我遇见的那个女子,就如你这般,想要逆天改命,而故事的结局已定,她不得不死。”
祚庥慢慢走向匪席,在她面前站定,终于睁开了双眼。
匪席忽然看见了自己。
“我曾做过一个叫做匪石的梦,后来他死了,我就醒了。”
“匪石哥哥...是你吗?”
“来,与我回家。”